“公子遠道而來,舟車勞頓,理應稍事休息,奈何我王相見之心迫切,與秦國聯姻盟好,乃是關乎兩國生計的頭等大事,隻好委屈公子隨我入宮,待晚些時候再回驛館休息。”


    遠遠地看到成蟜走來,齊國負責迎接的官員,便齊步迎了過來。


    士兵開路,把正在通行的城門封鎖,一律不準進出,百姓全都等在道路兩旁。


    有些好事者,踮著腳尖伸長脖子,就想看看什麽人有這麽大的場麵。


    迎接他們的,是士兵粗暴的嗬斥。


    “客隨主便,齊王怎麽安排,我便怎麽做,到了齊國,一切自然是要聽齊王的。”


    成蟜與來迎的官員寒暄著,一邊站在原地回頭看著王賁,等他把馬車趕過來。


    耳邊吵吵鬧鬧,除了聽到最開始那位官員說的話,後來趕過來的那些人,成蟜不能說一句也沒有聽到,起碼也是沒有再聽到過一句完整清晰的句子。


    等到王賁過來,他立刻擺脫眾星捧月的狀態,身手矯健地跳上馬車。


    “慢些走,穩著點。”


    成蟜拍拍王賁的肩膀,在他的身邊站好,一隻手扶著車廂,一隻手高高舉起,朝著那些被擋在外麵的齊國百姓打招呼:“鄉親們好,鄉親們辛苦了...”


    王賁神情痛苦地合了合眼睛,無奈地站了起來,半個身子擋在成蟜前麵,手中提著佩劍,戒備著四周的情況,隨時準備戰鬥。


    馬車也是交到隨行的士卒,由其負責駕車。


    “秦國這位,一向如此這般跳脫?”


    迎接的隊伍裏,有與齊使相熟的官員,在簡單的打過招呼後,議論起成蟜的異人行徑。


    齊使苦笑一聲,嘴角的肌肉硬邦邦的,都無能扯動,說道:“冰山一角,以後你會發現,這是他最安分的一天。”


    隨在馬車後麵有了幾步,他也忍不住問道:“先前不是說,在驛館安頓好,再入宮麵王?”


    “大人,你出去了一趟,有所不知,楚國在我國南境頻頻調兵,至今沒有攻打,可誰又敢保證,楚軍隻是來郊遊?”


    那人雙手往前一甩,滿臉都是無奈,看得出來他是不希望開戰的。


    旁邊有人聽到對話,主動加入進來,說出自身基於現實,所做出的合理測想:“我王不願齊國百姓再陷入戰火,楚趙與我相鄰,有太多領土交錯利益爭執,現在能夠靠得上的,隻有遠在關西的秦國,你們回來的正是時候。”


    “楚趙魏聯盟,我在秦國也有所耳聞,他們的目標,應該是擊敗秦國,打通三晉,將秦國的觸手全部砍掉。”


    齊使仍有不解。


    一件與齊國扯不上任何關係的事情,怎麽就突然把齊國推到了風口浪尖?


    說是風雲詭譎,形勢突變,可這變得也太快了些。


    有人低聲微歎,交叉開口。


    “談何容易?”


    “韓國弱小,卻在秦國的眼皮子底下,若是韓國有變,宜陽的秦軍快馬輕騎,半日可達,楚趙尚未兵合一處,就會讓秦軍各個擊破。”


    “魏國是昔日霸主,能戰之兵,遠勝韓國,回光返照下,甚至能與趙國拉扯一番。事實上,秦國在魏地設東郡,就徹底釘死了魏國,現在又占據了雍丘,魏國東西南北,全被截斷,要從魏國入手,魏王也得有那個膽量才行,難道他就不怕假道滅虢?”


    齊使一路上火氣未消,成蟜給他氣受,底下人也不爭氣,剛到淄博還沒進城,就聽到楚國想要攻齊的消息。


    真假不提,他的火氣,終於找到了合適的宣泄口,一口濃痰呸出,怒氣騰騰道:“魏韓不行,就來打我齊國的主意。這是覺得我齊國多年不戰,已經淪為任人拿捏的軟柿子不成?”


    “是不是軟柿子不重要,人家就是想要捏一下,我們有什麽辦法?現如今,趕快把這位公子請入王宮,敲定聯姻盟好,再許一些好處,請秦軍出戰,滅殺楚趙威風,這樣一來,齊國百姓也就不用遭受戰火之苦。”


    此話深得人心。


    但是,當他們一眾齊國官員結束討論,抬頭看去的時候,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成蟜的馬車,停在人群中間,他站在馬車上,腳下踩著下車用的胡凳,看上去比車廂高出半截身子。


    這還是王賁死死拉住的情況,若是換了李信,早就陪著成蟜一起,跑到馬車頂上去了。


    成蟜笑容親和道:“鄉親們,我叫成蟜,是秦國來的,家兄嬴政,也就是你們口中的秦王,我聽說齊地的百姓個個心懷血海深仇,卻難以得報,就自告奮勇地來了。”


    “你們說,我來了,大仇就能得報了嗎?”


    “當然不是!”


    “要是這麽容易得報,那怎麽還會叫血海深仇?”


    “不過,我來了,鄉親們大仇得報也就有了一半的勝算,等我入宮見過齊王,這件事就有了八成勝算。”


    “這個時候,你們不免又要問了,剩下的兩成呢?”


    “對啊,剩下的兩成呢?”


    成蟜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人群裏終於有稀稀疏疏的幾道聲音接話與他互動,也不枉費他一片苦口婆心。


    成蟜手握成拳,拳心朝著自己,抬到下巴處,發出幾聲響亮的咳嗽聲,道:“剩下的兩成,在天,在齊……”


    他雙手張開,兩臂擁抱著齊國的百姓,擲地有聲道:“在你們!”


    “隻要你們同結一心,同仇敵愾,再加上秦國的協助和支持,就算是血海深仇,十世之仇,猶可報也!”


    “秦國當年也參與了攻齊之戰。”


    “秦國遠在天邊,為什麽會幫助齊國?”


    “秦國虎狼,不可信!”


    ……


    百姓中間,人聲鼎沸,聽得王賁白眼翻個不停。


    成蟜則是不以為然,齊人最開始無動於衷,現在提出質疑,說明他們是希望秦國幫忙的,說明他們內心深處是想要複仇的,當年的血仇就算是刻意忘記,又怎麽可能忘得幹淨?


    四十多年的時候,一些長壽的人,可是親自經曆過那場動亂的黑暗,刻進骨子裏的仇恨,不提及不代表忘記。


    “沒錯,秦國是參與攻齊之戰,但秦國與他們那些鼠輩不同。”


    “秦齊乃是當世唯二強國,打的沙場征戰,輸贏自負,爭的是孰強孰弱,一較高下,從未想過屠戮齊地,欺侮齊人,秦軍也從未在戰場以外,與齊國發生過任何齷齪,秦齊所為,皆光明正大之事。”


    “你們中間有人問,秦國遠在天邊,為什麽要幫助齊國,還說秦國是虎狼。”


    “可秦國是不是虎狼,齊國應該最清楚,誰才是真正的虎狼。在齊地燒殺劫掠,草菅人命的可不是秦軍,而是他們那群言而無信的鼠輩……”


    “快,快把公子拉下來!”


    反應過來的齊國官員,匆忙上前拉扯,要把成蟜拉回到馬車裏。


    再讓他說下去,齊國避戰的國策,怕是要引起民間反噬。


    “秦國…秦國不是幫你們,是幫自己,他們想要……”成蟜的聲音斷斷續續,斷的虎頭蛇尾。


    他掙紮許久,也沒有完全把話說完,即便是在王賁的助力,也抵不住齊國官員人多力量大。


    不過,這些夠了,給齊國的百姓,留下一些想象的空間,他們想要什麽?


    當然是,想要對秦國做出,對齊國曾經做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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