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蟜拿著信函回到府中。


    因為華陽太後的事,按照禮製,短時間內六國宗室女,別想見到成蟜。


    她們隻能住在成蟜的店裏,而熊顛要操心太後的喪事,無心店鋪。


    阿雅一個人支撐三間鋪子,便把王林和黑石也一並叫了去幫忙。


    其實,李由和鄭平兩個更合適這些事情,但小丫頭信不過這外來的人。


    成蟜前腳剛踏進院子,便被留下看家的韓老宦攔住:“公子,有位老嫗帶著個孩童,說是有要緊事見你,我讓人把他們帶到了偏廳。”


    偏廳,又沒有刻意提示身份,那就說明來人的事情,隻是嘴上說的很重要。


    其實,並沒有說的那麽重要,至少韓老宦不覺得重要,也有可能他在觀察成蟜的態度,從而評估要不要和盤道出。


    成蟜若忙,那便先不說,等忙完再說,成蟜若不忙,那便提上一嘴,讓他拐到偏廳見客。


    “什麽身份也不知道嗎?”


    成蟜懷裏揣著蒙恬送回來的加密軍情,不敢有任何耽擱,他要回臥房去找蒙恬編的密碼本。


    雖然簡陋,甚至幼稚。


    但在這個世界,簡直就是超時代的產物。


    韓老宦跟著成蟜來到臥房,他站在門口,沒有走進去,保持著下人該有的本分,道:“是位將軍的家人,說要感謝公子的恩德。”


    “公子我三天一小惡,五天一大惡,還能對人有恩德?”


    成蟜還算有自知之明,在自家人麵前,用不著遮遮掩掩,有仁義道德來包裝自己,他爬到床上,從靠牆的被褥下麵翻出來一本小冊子,就那麽跪在床上,掏出懷裏的信函對比起來:“你先把人客客氣氣地送走,等我忙完手頭的事情,再讓他們過來。”


    “諾。”


    韓老宦彎腰應下,上前一小步,幫成蟜把房間的門關上。


    成蟜跪在床上,看著手中的信函,清澈的眸子逐漸變得凝重,眼角擠在一起,眉毛皺得像山峰:“三萬大軍覆滅,王齕陣亡,吃了這麽大的虧,王兄的怒火無人能夠承受,恐怕要將戰事擴大。”


    他不自覺地緊了緊拳頭,砸嘴道:“蒙恬這小子還算靠譜,送了一封信回鹹陽來,這是想讓我勸王兄暫熄怒火。”


    成蟜把密碼本放在被褥下麵,重新藏好,手裏抓住信函,憂心忡忡地坐在床上,歎息道:“可我憑什麽勸王兄息怒,那可是三萬秦軍,還有老將王齕,就算是王兄能夠息怒,那些將士的家人,還有民間的輿論,他們的憤怒又該如何平息?”


    按照秦法的規定,有功賞,有過罰。


    王齕對上李牧,三萬將士覆滅,顯然是沒有占到便宜。


    若是罰,恐讓人心寒,若是不罰,又難以服眾,這才是最難處置的地方。


    成蟜雙手撐著床板,用力一推,從床上跳了下來,他愁容滿麵地走出房間。


    這本該是王兄憂心考慮的事情,怎麽就落到他頭上了。


    成蟜信步走在院子裏,心中不免懷念其王兄在身邊的日子。


    手裏拿著王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固然舒服。


    但,遇到事情的焦頭爛額,也是讓他恨不得立刻躺平,等待王兄的拯救。


    權力與責任是對等的。


    將軍要為麾下將士負責,郡守要為郡中百姓負責,君王要為國內民眾負責,成蟜隻想對自己負責,最多再加個王兄,不然就太累了。


    “公子,這是那位老嫗和她的孫兒。”


    成蟜正在院子裏閑逛,恰巧遇到韓老宦帶著人準備離開。


    韓老宦話音未落,老嫗抬手輕拍一下孩童的後背,孩童快跑兩步,跪在成蟜麵前,雙手疊合在一起,墊著額頭伏身叩拜。


    “怎麽回事?”


    成蟜滿眼疑惑地看向韓老宦,後者隻是淡淡笑著,沒有說話。


    這時,老嫗捧著懷裏的包裹,踉踉蹌蹌走到成蟜麵前,顫巍巍地舉起雙手,將包裹交給成蟜:“吾兒為國戰死,大王已經封爵賜地,老身若是再收公子的財物,便是貪婪無度,對不起我那戰死的壁兒,這些金子還請公子收回。”


    “老身與轅兒,會時刻記得大王與公子的恩德。”


    “你是王壁將軍的母親?這是他的兒子。”


    “是。”老嫗捧著包裹應道。


    成蟜鼻尖不由一酸,想起了那個在屯留為自己戰死的年輕將領。


    當初為了讓嫪毐暴露不軌之心,引呂不韋出手鏟除自己,成蟜和王兄共同謀劃,一人坐鎮鹹陽,給嫪毐製造有機可乘的假象;一人隨軍外出,讓呂不韋誤判,事情在按照他的計劃前進。


    大軍行至屯留,將軍王壁,為了掩護成蟜與李信殺出重圍,戰死在亂軍之中。


    後來,回到鹹陽後,成蟜曾和李信夜訪王壁家中,沒有見到人,便留下了一包金子,一句改日再來。


    再後來,他去了韓國,到了邢丘,回到鹹陽,早就忘掉了這件事情。


    沒想到,王壁的母親會帶著孫子找上門來,隻是為了歸還金子。


    成蟜彎腰將跪在麵前的孩童拉了起來,同時,給了韓老宦一個眼神,讓他上前將老嫗手中的包裹接過去。


    人家的兒子都為了保自己這條命戰死了,一包金子就想買人家的命,消弭著這天大的恩情。


    老嫗把金子送回,再強讓對方收下,倒像是給的買命錢。


    成蟜心中五味雜陳,他低頭看著小王轅,揉著他的腦袋說道:“聽王翦將軍說,他是這孩子的叔祖父?”


    成蟜抬眸看向老嫗,說道:“我想把他帶在身邊,到時候請個好一點的老師,儒法兵墨道,諸子百家,他想學什麽便學什麽,您看如何?”


    “多謝公子美意,隻是老身年紀大了,大王賞賜的那些田地,還需要轅兒照看。”老嫗委婉道。


    成蟜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麽勸說,人家的兒子都為自己戰死了,自己沒有立場再去綁定她的孫子。


    不管是擔心王轅上戰場,還是擔心王轅在朝堂上勾心鬥角,成蟜都能夠理解老人家對孫子的舐犢之情。


    就像華陽太後,不希望看到他身處險境是一樣的。


    “如此也好。”


    “祖母,我要留下,我要學兵法,我要向父親一樣,上陣殺敵。”


    成蟜不再強求,尊重老人家的決定。


    怎料,身旁的小王轅,語氣十分堅定。


    成蟜看了眼祖孫二人,這件事上,他終究是個外人,做不得別人的主。


    隻要老人家鬆口,就算是王翦這個叔祖父來了也不行。


    當然,他還有個辦法, 那就是拿著王璽以秦王的名義下詔,可那是逼迫老人家同意,不符合成蟜的本心。


    成蟜鬆開手,王轅走到老嫗身旁,小小一隻地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筆直,一副大人樣:“祖母,請讓孫兒留下吧!”


    老嫗低頭看著平日裏聽話的孫兒,眼睛裏滿是慈祥,說不出半句想要訓斥的話,她抬起布滿皺紋的手掌,落在小王轅的手上,把他拱著的手壓了下去。


    “你長大了。”


    隻留下一句簡單的話,老嫗踉蹌轉身,朝著外麵走去。


    王轅跪爬兩步,大聲喊道:“祖母!”


    成蟜看著慢慢走遠的老人家,看向韓老宦,叮囑道:“回頭找個機會,把老人家也接到府上來,王壁將軍不在因我而死,我該為其母養老。”


    成蟜心情略顯沉重,他轉身拉起王轅,帶著他往前走:“我帶你去見幾個新朋友,這幾天你先跟在他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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