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皋,一座偏僻宅院,房間上鎖。


    龐煖身上的甲胄已經被人扒去,戰鬥中所遭到的傷勢也得到的醫治。


    嘩啦啦~咯吱!


    門鎖打開,房門被人從外麵推開。


    早就想要鑽進房間裏的陽光,在房門打開的瞬間,爭先恐後的湧入,刹那間將坐在矮桌後麵的龐煖籠罩住。


    王賁邁步進入,將湧入房間的光芒,全部擋在身後,房間內再一次變得暗淡下來,他粗略打量了一眼房間,道:“老將軍,秦趙大戰在即,你就不想知道那些趙國士卒的下場嗎?”


    龐煖微閉雙眼,一句話不說,但是他抿著的嘴角,表露著內心的憤怒和無能為力。


    見對方沒有回應,王賁自顧自話道:“今日之場景,讓我想到了當年的長平之戰,趙軍同樣是身處包圍之中,同樣是與我秦軍人數接近,同樣是外無救援,內無糧草。”


    “閣下如果是來炫耀的話,那麽就可以回去了,趙國的兒郎們,自從進入軍伍那一天起,就做好喋血沙場的準備,今日之難,是我辜負了將士們的信任,但趙軍永不言敗,總有一天,秦軍也會麵臨同等的境地。”


    龐煖內心戚戚然。


    數萬趙軍將士,就是因為他輕信一把劍,而要埋葬此地。


    這對他來說,是天大的罪責。


    從今天開始,他龐煖就不是趙國德高望重的老將,而是貽害國家的罪人。


    他無顏活在這個世上。


    他不信李牧會和秦國聯手,更不信是秦軍擊敗李牧,拿到了對方的佩劍。


    然而,事情已經發生,真相如何,又能怎樣?


    “老將軍言重了。”


    王賁往前兩步,把房門讓開,招手讓身後的士卒進來。


    四五名士卒赤手空拳,拿著繩子進入房間,將龐煖從座位上拉起來,五花大綁。


    王賁繼續說道:“家父有心放那些趙國士卒一條生路,隻是老將軍應該知道,秦趙兩國之間有著血海深仇,恐怕就是放他們一條生路,他們也不願意離開,準確的說,是不敢離開,害怕秦軍在背後追殺。”


    “所以,你想讓老夫去勸勸他們?”


    龐煖任由他人擺弄著手臂,脊背仍舊挺直。


    “不,那是明天的事。”


    王賁搖搖頭,見龐煖綁好,便讓開房門,讓士兵把人押出去,他跟在後麵,邊走邊說:“今天,還有一戰,活下來的,才有機會獲得生路,我想請老將軍到城牆上觀戰,看看那些趙人僅僅隔著一條大河,卻回不去趙國的絕望,希望老將軍能夠記住這份絕望,從而在以後的交戰中,用兵更加謹慎一些。”


    “奸詐小兒,你的心腸竟然如此惡毒!”


    龐煖憤而轉身,對著王賁就是破口大罵,押送的士兵,趕忙上前按住,四五個人用力才把龐煖腦袋按下去。


    在外麵等了許久的李信,看著被押走的龐煖,吐槽道:“你倒是好心腸,還幫敵將增長經驗,怎麽不見你站那兒不動,讓我暴揍一頓,增加一下經驗?”


    王賁欲言又止,李信哪都好,就是腦子不轉彎,除了打仗衝鋒,幹啥啥不行。


    真不知道公子怎麽看上這麽個莽夫當近衛的!


    李信感受到他眼中的輕視,追上去問道:“你那是什麽意思,看不起我,還是怎麽著?別忘了,要不是王伯父的命令,我才懶得來見你呢!”


    “有人求著讓我把他帶來韓國。”


    王賁默默走路,頭也不回道。


    李信依依不饒,追道:“你別忘了那件事,信不信我退出?”


    “無所謂,沒有你們幫忙,我早晚也能戰勝他。”


    王賁越是平靜,李信越是氣惱,就看不慣這種情緒穩定的人。


    大家都是武將,憑什麽你裝文士,我就是莽夫?


    他繼續說道:“我把這件事告訴王伯父。”


    王賁停下腳步,轉過頭看向李信,眼神冰冷,道:“在他打我之前,我一定先打死你!”


    “怕你啊?”


    李信昂起脖子,擺出一副內心不服,準備動手的架勢。


    “無聊。”


    王賁嘴上說著無聊,卻抬手示意李信跟上,他低聲說道:“公子要放龐煖回去,龐煖經驗豐富,用兵老辣,他回到趙國,將會是秦國的大敵,所以我就想出這個辦法,既然不能殺他,就讓他眼睜睜看著麾下的士兵一個個死去,從而激起他的仇恨,同樣放大他內心對趙軍和趙國的罪責感。”


    “所以,你是想讓他回國後自殺,這樣既不違背公子的命令,又能除掉一個強大的敵人,繩子綁起來,是怕他還沒回去,就自戕了。”


    王賁點點頭,認可李信的分析。


    李信駐足原地,一個勁兒搖頭,目光怪異地看著王賁,嘖嘖道:“沒想到啊沒想到,我覺得李斯那家夥已經夠壞的了,怎成想,你這個濃眉大眼的莽夫心眼兒也這麽壞!”


    王賁握緊手中的劍,忍住想要揍人的衝動。


    大戰在即,不可內鬥。


    ......


    “王翦將軍!哪位是王翦將軍?”


    大軍已經開始進攻,王翦屹立在戰車上,身側傳來急切的呼聲,他扭頭看向聲音的來源,一個秦軍百夫長被十幾個人擋住,不得寸進半步,道:“放他過來!”


    百夫長一路踉蹌跑來,張望一番,目光鎖定大纛下的王翦,滑跪過去,喊道:“將軍,受公子所托,卑下有要緊的事情相告。”


    王翦單手撐住戰車兩側的護欄,雙腳離地,貼著護欄的頂端,越到車外,姿態優雅地躍下,“說!”


    “公子若有危,會在日落之前燃起烽火,請將軍即刻屠盡趙軍,率領大軍渡河守住邢丘。”


    百夫長的話,不止王翦一個人聽到,身後的王齕,以及其他沒有出戰的將領,全都聽到了。


    一個個麵色難看,不管他們平時對成蟜是什麽看法,這個時候,都不希望成蟜出事。


    不僅是影響戰局,更是影響在場所有人的前途和未來。


    王翦麵色不改,語氣平靜地問道:“公子要去哪裏?”


    百夫長一時間沒有了答案,公子去哪裏,肯定不會告訴他啊!


    但,王翦的問題,讓他回憶起來城中的事情,當時公子讓馮劫出城了。


    他靈光一閃,似乎得到準確答案,道:“可能是要出城,卑下來之前,公子派了馮將軍出城。”


    王翦合上雙眸,在大腦中推演著成蟜可能的行動,幾息過後,他再次睜開雙眼,眸含殺意,轉頭道:“鳴金收兵。”


    傳令兵騎著馬飛奔出去,隨後不久,大戰中占盡優勢的秦軍,依依不舍地撤出戰鬥。


    成皋城牆上,王賁目光眺望,若有所思。


    李信則是毫不客氣,開口罵道:“王翦那個老匹夫又搞什麽,不是不支援,就是打一半撤兵。”


    他扭頭和王賁解釋道:“我是氣不過,我軍占盡優勢,這個時候撤退,白白錯失了戰機,也失去了震懾趙軍的效果。”


    “我也沒明白為什麽。”王賁目光盯著遠處。


    “我衝出去問問。”


    李信轉身就走,被王賁一把拉住,勸道:“沒必要,我們隻需要堅守成皋,擋死趙軍撤退的路線,其餘的事情相信他就行。”


    “我不守,我出去問問,天黑之前就回來。”


    李信倔脾氣上來,甩開王賁的手,疾步要走,王賁再次攔住他,語氣嚴厲幾分:“難怪公子不讓你上戰場,如此輕浮行事,怎能擔任一軍主將?”


    李信不服道:“你憑什麽教訓我?”


    王賁瞥了眼想要看好戲的龐煖,那雙怒火燃燒的眼睛,恨不得王賁和李信當場打起來,丟了成皋。


    他輕蔑地撇撇嘴,拿出殺手鐧,淡淡道:“公子說的。”


    “我...哼!不去就不去。”


    李信用力甩開王賁,氣鼓鼓地回到牆垛前,眺望著遠處的王翦大軍。


    王賁笑了笑,對付李信,果然還是要借公子的威勢,走到李信身邊,隨意聊起:“之前我看到河麵上有船隻駛來,大概是公子有新的安排了,不如等等看,或許公子能有什麽好點子。”


    李信望向河麵,默不作聲。


    ...


    王齕看著心事重重的王翦,幾番猶豫後,問道:“你打算怎麽辦?”


    “舍棄趙軍,直接過河,接管邢丘。”


    王翦話音剛落,便自己搖頭否定了,這個法子會放跑數萬趙軍,沒有了秦軍包圍追殺,完全可以沿著河岸,尋找合適的地方渡河。


    就算是不考慮戰果,若是到了邢丘,成蟜安然無恙,定不讓他們這些人好過。


    他繼續說道:“想要短時間內屠殺數萬趙軍,要麽大火,要麽大水,放火來不及收集油料薪柴,隻能把這些趙軍逼到河裏去了。”


    “就是不知道公子在河對岸,到底做了什麽,如此胡來,真是讓人不省心。”王齕抱怨一句,他從未見過王翦如何發愁。


    屠掉這些趙軍不難,他們沒有放下兵器,就是敵人。


    難得是既不得罪成蟜,又不得罪大王。


    “李信沒跟著他,就算是省心的了,不然的話,他敢偷襲邯鄲,給攻打邢丘的趙軍,來一個圍魏救趙。”


    王翦迎著河麵吹來的涼風,淡淡笑著,說道:“他一定是與趙將談條件去了,那趙將投鼠忌器,未必敢對公子下手,這一戰趙國投入十數萬精銳,全部折損的話,趙國接下來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可他還是太胡來了。”王齕依舊放不下,抱怨道。


    王翦淡然道:“大王寵的,你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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