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主將沉默了。


    他也曾年輕過,發出過恢複魏武卒榮光的豪言。


    漸漸的,他學會了閉嘴,認清了現實,知道今天的魏軍有多差勁,知道今天的秦軍有多麽強大。


    秦趙相爭,魏國想做個得利漁翁?


    這一刻,他才明白,魏國上下的想法,是多麽可笑。


    秦軍中一個小小的副將,就敢口出狂言,威脅魏國。


    魏國期待趙軍與秦軍兩敗俱傷,就像上次的長平之戰。


    趙國忍氣吞聲,秦國縮回函穀,魏國得以安枕數十年。


    現實卻是,經曆多年的休養生息,秦國越來越強,秦軍越來越強,就連昔日的對手,趙國,都難以招架這一頭出籠的猛虎。


    魏國坐收漁翁之利,靜觀其變,簡直就是癡心妄想。


    秦國、秦軍還是一如既往的強硬啊!


    “什麽人?”


    小船靠岸,兩個人突然出現在岸上,靠近雙方將領會麵的地方,引起雙方士卒的警惕戒備。


    王賁率先反應過來,從河麵來,八成是成蟜派來的人,命令道:“把兵器收起來,自己人。”


    兩名秦卒朝著秦軍這邊,遙遙躬身行禮,而後向著魏軍那裏走去,朗聲道:“公子吩咐我們來接回他的義兄,請將軍行個方便,把人交出來,我們這就離開。”


    這兩個人沒來之前,魏主將正麵的壓力隻有王賁,遠在河對岸的成蟜,帶給他的壓力,還遠遠沒有到來。


    此刻,派人前來,是比橫幅更能增加壓力的措施。


    魏主將瞥了眼王賁,一個年輕的秦軍將領,有衝勁,有自信,有驕傲,扯的是秦國的虎皮。


    而對岸過來的兩名秦軍,代表著成蟜,不是扯虎皮,就是虎。


    秦王是虎,成蟜至少是個幼虎,是虎就要吃肉。


    誰擋路,誰就要倒黴。


    魏主將心中的算計,百般無奈的放下,若是王賁,他可以冷一冷,放一放,一個武將不過兩三萬人馬,滅不了魏國。


    就算是說的話再具有威懾力,最後也需要秦王的拍板允許,能不能出兵,出多少兵,還不一定呢。


    如果是成蟜認真說出王賁那樣的話,魏國真的會亡。


    盡管他說過秦王不會任由對方胡來的話,但是那不過是雙方沒有正麵交鋒之前的自我壯勢罷了。


    魏主將不再抱有僥幸心理,他怕這兩個傳話的人,後麵還有一句話,是對魏國不利的。


    先前那名簪嫋,已經讓他認識到成蟜的無所不用其極。


    他看向一旁昏迷不醒的重傷員,說道:“人就在這,已無大礙,不過傷勢很重,我不建議你們抬著他回到對岸。”


    兩個人呢對視一眼,分出一人,上前查看傷勢。


    “若是貴國公子同意的話,可以將傷員養在成皋,魏國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直到傷勢恢複後,再派人送回秦國。”


    “這...”


    兩人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成蟜隻跟他們說,上岸要回屍體,沒交代人還活著該怎麽辦。


    而且看傷勢,確實不宜長途跋涉。


    魏主將把他們的窘迫看在眼裏,更加確定,這兩個後麵留有一句對魏國不利的話,隻是看到人還沒死,不知道如何開口了。


    他反複強調,人還活著,魏國會好好照顧,就是為了不給他們說出那句話的機會。


    成蟜的旗號是為義兄報仇,現在人沒事,受了傷,魏國會照顧好的,回頭賠償一些財富了事。


    秦軍想對魏國動武,就是師出無名。


    王賁洞悉對方的想法,借著治療人,傷員不宜移動的借口,不退出成皋。


    這是不可能的。


    “人留下,秦軍軍中有醫官,魏軍退回國內,交出成皋。”


    王賁警告道:“交出成皋,這是公子的意思。”


    從魏主將的態度轉化,他就能夠看出對方更害怕得罪公子。


    說白了,就是出身高貴,隻看重同樣高貴出身的人,隻崇拜身份更加高貴的人,而自己在他眼裏就是個仗著秦國強大,說些狂言亂語,可有可無的小角色,能不能接觸到秦王,還要另說呢。


    王賁當然不是無的放矢,在魏主將充滿懷疑的注視下,他拿出了成蟜派人送來的那封信。


    看到信上的內容,魏主將瞳孔一縮,意識到事態嚴重性。


    遺忘掉的種種信息,瞬間便全部湧入腦海。


    成蟜的義兄,到了成皋的第一個要求,就是讓魏軍退走。


    因為一場視死如歸的自殺,可能引發魏國滅亡的危機,使得他把這個信息忽略掉了。


    直到看見王賁手中的信,魏主將無可奈何地閉上眼睛。


    他盡力了。


    為了保住成皋,已經決定出賣趙國了。


    但,秦國態度強硬,不會讓成皋落入魏軍口袋。


    就這麽退去,不甘心能如何,沒有收獲能如何,白跑一趟又如何?


    總比給魏國招來秦軍要好的多。


    “三日之內,魏軍會退出成皋,不再支持趙國。”


    “不行!”


    魏主將自以為的妥協,自以為的讓步,那隻是他以為。


    王賁繼續逼迫道:“三日之後,新鄭之戰已經結束,魏軍退與不退,毫無意義。”


    “明日正午,魏軍必須退出成皋,除了隨身兵器之外,不得帶走城中的糧草輜重。”


    “糧草輜重你也要?年輕人,我勸你胃口不要太大了,小心撐死!”


    魏主將抬頭看去,不可置信道。


    眼前這個年輕秦將,真敢開口。


    王賁早有準備,指著重傷的秦軍簪嫋,麵不改色道:“公子義兄,在成皋被魏軍打成重傷,魏國賠償一下醫藥費,是理所應當的。”


    “哼,給你!”


    魏主將氣得起身就走,談不下去,沒法談,對方就是要吃定魏國,連吃帶拿。


    什麽狗屁義兄,不過是個賤民!


    臨走他還惡狠狠地瞪了眼重傷昏迷的秦軍簪嫋。


    想罵一句怎麽不死,話到嘴邊,意識到是自己求著對方別死。


    這麽一來,心中更加氣悶。


    王賁平靜地看著魏軍離去,向兩位傳話的秦卒說道:“把這裏發生的事情告訴公子,讓他在邢丘千萬小心,提防趙軍援兵偷襲城池。”


    “諾!”


    等王賁處理完所有事,王齕真像個出門散步的老人,扶著膝蓋,站了起來,朝著河邊走去:“公子還真是每每出人意料,老夫真是老了,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的想法了。”


    我也跟不上公子的想法。


    王賁心裏嘀咕一句,默然不語,跟著後麵,陪著老人家沿著河邊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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