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星芒點點,朗月高照。


    大河之上火光綿延,橫連兩岸。


    成蟜、李斯同乘一船,隨最後一批士兵渡河。


    北岸,馮劫立在岸邊,翹首以待,凝視著河麵上的火龍,每每靠近一步,他懸著的心,就往下放一放。


    直到船隻靠岸,河麵上再看不到渡河的人,馮劫大步迎上船頭,擠開人群,銳利的目光在攢動的人頭中,認真尋找:“公子,公子。”


    “後麵。”


    李斯站在人群後麵,揮舞著從士兵手中接過的火把,在頭頂劃過軌跡重複的弧圈。


    簇擁而下的士兵,自覺排成一列,貼著船沿兒往岸上走。


    看到成蟜的身影,馮劫提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他快速迎過去,“公子,我已派人給李牧寫信,最遲後天就能得到回信。”


    “李牧一直在趙國雁門一帶抗擊匈奴,無人知曉他如何帶兵,之前趙國攻燕,奪取大量城池,燕國便趁趙軍攻韓,國內空虛,襲擾趙國,試圖收回失地。結果李牧兵出雁門,旬日之間,連戰連捷斬殺燕軍八萬,再奪二十城,此人比之當年的廉頗有過之而無不及。”


    “趙奢、廉頗之後,又有李牧,趙國國勢傾頹,竟能名將輩出,將來會是秦國一統的勁敵。”李斯感慨一句。


    在河對岸,他就看過馮劫的軍報,內容簡略,不夠詳細,此時得知了李牧真實戰績,心中大為震撼。


    “確實如此,能與秦軍一較高下的隻有趙軍。”


    馮劫附和一句,看向成蟜。


    事實證明,派人過河征調所有船隻,既不耽誤行程,也讓士兵得到了休息。


    所以,他打算聽聽這位公子的看法。


    成蟜表現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冷淡,毫不熱衷此事,隨口道:“廉頗善守,李牧善攻,更是擅長殲滅敵軍,他是趙國的武安君。”


    此時的李牧,不過是個普通的邊將,有一些戰功,卻始終無法接觸到軍事核心。


    就連南下,也是帶著雁門的守軍,而不是趙國各地援軍。


    說他是武安君,是為了讓馮劫和李斯,能夠以白起為參照,更清晰地了解這個強大敵人。


    “聽公子這麽說,確實是這麽回事,趙國有傳聞李牧曾經一戰覆滅十萬匈奴,起初我還以為是假的。”


    馮劫露出恍然之色,很快便對李牧的遭遇感到不平,又有些慶幸道:“如此良將,卻隻是邊關一守將,不過,這種強大的敵人,最好一輩子留在雁門,直到覆滅趙國。”


    同情,不平,是因為大家都是武將,殺敵立功就該封賞,不封不平。


    慶幸是因為彼此敵對,趙國越是冷落李牧,對秦國就越有利。


    “現實是,他已經南下,就在我們對麵,隨時都有可能攻來。”


    成蟜潑給他一盆冷水,跟在最後幾名士卒身後,走到船頭,張開雙臂迎著轉了個圈,讓河岸上的風,盡情地吹在自己身上,語氣讓人安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該吃吃,該喝喝,他李牧再強,也是肉體凡胎,和你我一樣,一個鼻子兩個眼兒,沒什麽好怕的。”


    “公子不怕,我就不怕。”李斯接道。


    成蟜撇嘴道:“說得很好,下次別說了。”


    用來自我安慰的話,這老六非得跳出來拆台。


    馮劫做了好些年文官,在朝中勾心鬥角多年,聽的明白二人話裏有話,隻是沒有放在心上,麵對強大的敵人,害怕是人之常情,能夠在士卒麵前保持鎮定,就已經勝過大多數。


    他跟在成蟜身後,返回岸上,“李牧南下帶來的邊軍至少五萬,邢丘隻有六千守軍,我已經命令河陽的三千人趕了過去。”


    “留下五千駐守河陽,明日一早大軍馳援河陽。”成蟜略做思考,對兵力做出分配。


    馮劫搶話道:“末將的建議是公子留在河陽,末將率領大軍前往邢丘,阻擋李牧。”


    “李斯守城,我和你同去邢丘,約了李牧見麵,就一定要去見,或許能夠帶來轉機。”


    事情出乎意料,馮劫一時無法接受,瞬間凝重:“公子不是緩兵之計?”


    “見了麵才知道。”


    成蟜當然怕死,可現在不是怕不怕的時候,讓將士們知道他躲在後方隨時準備跑路,就算他們不把怨言說出來,也一定會影響到士氣的。


    看看,我們在拚命,成蟜那狗東西躲在後麵吃了睡,睡了吃,隨時準備跑路。


    這還不算,打贏了都是他的功勞,憑什麽啊!


    成蟜不在乎罵聲,他在乎的是,這些罵聲會影響到王兄的威嚴,說的現代化一些,就是會影響到公信力。


    他可以菜,但不能慫,不能給王兄丟臉。


    成蟜抬手製止還想再勸的馮劫,看向追上來的李斯,道:“你手持兵符,率領五千人,駐守河陽,三個要求,河陽不丟,趙人不亂,邢丘不斷糧。”


    李斯知曉事態嚴重性,鄭重接下,卻也適時申請了權限:“若要如此,我想請公子準我一事。”


    “說來聽聽。”


    “準我在河陽,擁生殺大權。”


    李斯當即解釋起來:“若是想要征糧,普通百姓手中存糧不多,以糧換地的話,他們定會相互觀望,耽誤糧草征集,我想清洗大戶,取走他們的糧食,並從中拿出一成,分給普通百姓,如此一來,也能斷絕那些大戶暗中勾結趙軍。”


    “就是殺人太多,臣擔不起這個責任。”


    聽完李斯的顧慮,成蟜毫不猶豫答應下來:“隻要你做到以上三點,所有責任我來背。”


    “多謝公子。”


    李斯目光堅定,信念已種於心。


    馮劫下意識瞥向他,看不出來還是個狠人,他露出一抹欣賞,軍中最希望的,就是這種幹脆果斷的人。


    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再婆婆媽媽一次,勸道:“公子,若是李牧真如你所說,乃是趙之武安君,你就更應該留下,莫要讓王上擔心。”


    “他都退回函穀關了,就算是擔心也是事後擔心,要是我活著回去了,用不著擔心,要是我死了,我還管他擔不擔心。”


    成蟜態度堅決,邢丘他必須去,李牧他必須見,有件事他隻有嚐試過後,才能不留遺憾。


    馮劫嘴巴張了張,成蟜說的太特麽有道理了,根本無法反駁,隻好暫時如此,約法三章道:“到了邢丘,公子要聽末將安排,不涉險地,不孤身外出,不登城觀戰。”


    成蟜敷衍打發過去:“依你,依你,全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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