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哪來的金子?他這是要拉攏公族,與寡人作對嗎?”


    韓王虛弱的語氣,驟然多出幾分淩厲,寒意迅速蔓延整個天地,他氣勢收斂,問道:“太子,這幾日都在做什麽?”


    兩個問題,一個關於丞相,一個關於太子,寺人心驚肉跳的,他隻是個最底層的人啊,這種問題,他答不答都要得罪人。


    不答,得罪大王,答了,得罪丞相和太子。


    寺人匍匐在地上,聲音顫抖道:“小的聽別人說,丞相用的財帛,都是秦使親自送去的;而秦使設宴之後,丞相和太子每日都去赴宴,此外的時間,沒有聽說過太子到過別的地方。”


    他隻是在宮裏混口飯吃,不讓自己餓死的寺人,為此還落了個終身殘疾。


    所有的消息,都是從旁人口中聽到的,恰逢大王問起,他不得不說,加個聽聞,如果不實,也能摘掉一些幹係。


    韓王的臉上陰晴不定,丞相拿了秦使的財帛,拉攏韓國公族,和他站在對立麵,太子拋下他這個父王,跑到秦使的宴會上,大肆歡娛。


    一個是他的執宰大臣,一個是他的傳國太子,這讓韓安心中升起濃濃的不平衡感。


    “去知笙樓!”韓王冷道。


    ……


    絲竹之聲,縈繞在知笙樓每一根木梁上,久久不散。


    寬敞明亮的大廳中心,鋪著與過道等寬的紅色地毯,往裏順著樓梯,一直來到二樓,鋪在每條過道,往外蔓延至門口,之後一分為二,朝著街道的兩邊走去,每一邊都有幾十米遠。


    不僅如此,紅毯的兩側,每隔一丈的距離,就站著腰配寶劍的武人,守在那裏。


    這些人,都是使團的人,他們以保護李斯的名義,守在這裏。


    每兩人中間,擺放一個形製相同,半人高的陶瓶,瓶身繪製著精美的花紋,裏麵插著繽紛的花朵,濃鬱的花香籠罩著整個新鄭城。


    知笙樓內部,紅毯兩側同樣擺放著精美陳設,身形苗條的青銅台,上麵放著各式各樣的奇珍異寶,有南山之玉,有東海遺珠…


    這些,來自太子安的退還和饋贈,可以說,知笙樓內部的陳設布置,是搬空了太子安的府邸才完成的,其對知笙樓的鼎力讚助,成蟜發自內心的表示感謝。


    紅毯之上,二樓之下,一塊巨大的圓形木台,上麵鋪著紅色的圓布,從屋頂垂落十六根鎖鏈,將其牢牢拉起,鎖鏈外層也纏繞著喜慶的紅布。


    淩空的木台上,一名穿著大紅長裙的嬌豔舞者,發髻高高盤起,三根珍珠點綴的金釵,垂著金色流蘇,隨人舞動。


    紅透紗的麵巾,遮擋著舞女的半張臉,若隱若現。


    她赤著的雙足,戴著嵌滿紅寶石的腳鏈,隨著靈活有力的舞步,時不時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淩空舞台的四周,還有五位等待上場的舞女。


    或身著淡青色舞裙,令觀眾心曠神怡;或身穿紅邊黑色長裾,繡精美雲紋,端莊典雅;或一身潔白素衣,套通透薄紗,靈動飄逸,若天仙臨世……


    “我要小紅…”


    “我要小青……”


    “我全都要…”


    “本太子一個都要不到,你們是在做什麽白日夢?想要,拿十萬金出來,買一個回去。”


    韓安嫉妒的是成蟜,受傷的卻是身邊的人,他一通牢騷過後,身邊幾人閉上了嘴,可不影響在心裏麵繼續想。


    三日大宴,酒水不斷,早有人兩眼惺忪,神魂顛倒。


    眾多苗人鳳,不是站在二樓,恨不得掛在欄杆上往下看,就是站在一樓,目不轉睛地昂著頭,等待奇跡出現的那一刻。


    “奢靡,奢靡,太奢靡了!”


    李斯眯著眼睛,盯緊舞台上的六個舞女,手裏舉著酒樽,樽口朝下,最後一滴酒水滾落下來,他帶著批判性的語氣,引來甘羅和蒙恬的一陣白眼。


    成蟜接過李斯手裏的酒樽,甘羅眼疾手快,提起酒壺就滿上了一杯,他拿著滿滿的酒樽,放在李斯手上,“秦使大人,好看嗎?”


    “嗯嗯,好看!”


    李斯下意識地點頭,又因為理智恢複的太快,快速搖起頭,這一前一後,看上去實在滑稽。


    “太奢靡了,公子!”李斯肉疼地看了一眼成蟜,接過他手裏的酒樽,又扭頭看向起舞的倩影。


    “哈哈哈~”


    蒙恬和甘羅同時大笑起來,有成蟜吃癟的緣故,也有幸災樂禍的味道,李斯喝酒上頭,這是飄了啊。


    成蟜緩緩走到欄杆前麵,雙手撐著,俯身看著一樓。


    有幾個喝多的人,張牙舞爪地想要爬上舞台,還不等有行動,就被人抓住扔了出去。


    大家都在認真欣賞曼妙的舞姿,這是大家的共同財富,你憑什麽就敢上手據為己有?


    每個被扔出去的人,都會得到高素質觀眾的鄙視和咒罵。


    “韓王得了那藥之後,這幾天都沒有動靜,太子安不進宮,張平不進宮,你們也沒進宮,韓王在做什麽,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安靜得讓我心裏發慌。”


    “別慌,王翦將軍的大軍,隨時能夠踏破新鄭。”


    蒙恬臉頰微紅,身為一員大將,酒量有待提升,這一點兒不如李信。


    成蟜對蒙恬下了評價,並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因為在場的幾個人裏,知道他真實用意的隻有李斯,而他也正是在等李斯的答案。


    李斯收回癡迷的眼睛,眼神再次充滿智慧,他側過身子,把酒樽放在案幾上,屏退身邊的無關人員,道:“蒙恬說得沒錯,有王翦在,就算是再大的變故,也在掌控之中。”


    談到正事,李斯從不含糊,可是,他的正事,和成蟜的正事,有那麽一點點的出入。


    所以,沒有聽到想要的答案,


    成蟜決定再給一點兒提示,“李斯,我隻關心知笙樓能掙到多少金子。”


    “我有個想法,過於大膽,隻是怕公子打擊報複,不敢開口。”


    “說說看。”


    “老韓王若是。”


    李斯微微昂頭,眼神中帶著抹狠色,手掌橫向從下巴下麵劃過,“知笙樓也可以嚐試承辦一場喪宴,太子安應該會同意的。”


    甘羅,蒙恬齊刷刷轉頭,看向李斯,紛紛豎起大拇指。


    李斯抬起手臂,另一隻手從腋下穿過,手掌上下擺動。


    他緊盯著成蟜,而後小心翼翼地離開座位,悄悄地往後退去。


    “李斯!”


    成蟜忽然開口,把李斯嚇了一跳,慌亂間,直接撞到旁邊的案幾,上麵的酒樽哐當傾倒,酒水順著桌麵,流到地上。


    他手忙腳亂地抓住酒樽,把緩緩地扶了起來,而後用袖子擦拭著上麵的酒水,邊回道:“公子,您說!”


    “老韓王去了,太子安請知笙樓辦喪宴,這和在韓王墳頭蹦迪有什麽分別?”


    成蟜指著舞台上麵的六個人,始終沒有轉身,他怕轉過去的瞬間,把李斯嚇跑。


    李斯的話,聽起來過分了些,可若是真的能夠做到這件事情,則說明韓國懾於威壓,徹底跪伏在秦國腳下。


    成蟜能夠理解他,法家向來推崇力量。


    可是,打天下的時候,力量是無上至寶,守天下的時候,力量就還需要仁德相輔。


    “我是來賺錢的,不是來惹怒韓國的,就算韓王然是個對不起韓國百姓的王,可他依舊是韓人的王,這般行事,足以震懾韓國,然而我要的不是震懾,而是收服,這一點兒,甘羅斷了幾天的案子,應該深有體會,韓人心向秦國,韓國不戰自亡,韓人心離秦國,秦國雖勝猶敗,除非殺光所有韓人,從關中移民,讓秦人占據這片土地。”


    李斯並不認可成蟜的觀點,他和韓非都是師從荀子,信奉人性本惡的道理,隻要嚴刑峻法,和絕對強權的力量,才能夠讓扼製人心中的惡,才能保住君王的統治,保住國家的穩定。


    然而,他還是根據成蟜的要求,給出了自己的建議,“那就隻能速辦,今日宴會結束,明日就以太子安的名義,繼續籌備,他要需要支付的財物,可以事後商定。”


    成蟜扶著欄杆,目光漫無目的地到處遊走,韓非和張平父子單獨坐在一起,韓非一定會去秦國,張良的流言還沒有肅清,那些貴族隻是口頭答應,並沒有下多少力氣,事情敗露之前,把他拐到秦國就好,至於張平,是個很可靠的保險,如果張良溜了,那麽成蟜就邀請張平去鹹陽做客。


    常言道,父母在,不遠遊,張平在手,就不怕張良跑丟。


    他的目光繼續往前,韓安與他憑欄相望,手裏舉著酒樽,遙敬成蟜。


    韓安是韓國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為了安安穩穩地坐上王位,當麵他絕對不敢得罪成蟜。


    “甘羅,下樓迎客。”


    成蟜眼角的餘光漏到門外,看到一個頭戴冠冕的老年人,隻能是韓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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