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天色微亮,鹹陽城的大門剛剛打開。


    清晨的第一縷光明,還沒有照進門牆下,便有一輛低調樸素的馬車,緩緩駛出城門。


    沿著道路上清晰可見的車轍印,搖搖晃晃地往北邊走去。


    馬車後麵,還跟著幾輛拉貨的板車,隨行十幾個押貨的仆從。


    “公子,離開鹹陽,我們還回來嗎?”


    李信坐在馬車前麵,雙手拉住韁繩,還時不時地揮動一下手中的馬鞭。


    他有些留戀的回頭望著身後的鹹陽城。


    家族把他從舊都送來鹹陽,得到王上看重做了隨身侍衛,隻要得到王上親政,讓他投身疆場,就能立下軍功,為家族爭光。


    雖說他跟著成蟜離開鹹陽,流放涇水,心中並無怨言,但不能留在鹹陽,就等於失去了建立軍功的先手機會,終究是有些遺憾的。


    “你是王兄看重的年輕將領,是秦軍的新生代力量,等到王兄親政,秦國開關東出,一定會調你回來的。”


    嬴政已於前日下達王詔,公子成蟜無視秦法,掠奪相邦府邸,毆打長信侯門客,令流放涇水。


    這本就是事先定下的事情,隻不過是提前了一些日子,成蟜並沒有任何抵抗的情緒。


    隻不過,這件事的背後原因,隻有嬴政、華陽太後和他三個人知曉。


    他們三個人都知道成蟜一定還會返回鹹陽,但是李信不知道,其他人不知道。


    成蟜這麽說,既是為了安慰李信,也是為了保守秘密。


    “公子,信至鹹陽時日不長,聽了不少關於公子不好的傳言,但是與公子接觸後才知道,那些傳言都是假的,信若有機會踏足疆場,必定拚盡全力建立軍功,向王上求情,準許公子返回鹹陽。”


    李信舉起手中的馬鞭,狠狠地抽打在馬屁股上。


    馬匹吃痛,發出一聲嘶鳴。


    馬車裏,成蟜往後仰去,險些栽倒,手扶著車廂,吐槽道:“好好駕車,玩什麽煽情!”


    成蟜的旁邊,坐著一個發須灰白,皮膚黝黑,滿臉皺紋的老人,單看麵相,老人家至少得有七八十歲。


    實際上,他才不過四十歲上下。


    因為行走在大河山川之間,無論是炎炎烈日,還是凜冽寒風,無論是狂風大作,還是大雨傾盆,一心想要修建一條水渠,灌溉關中平原,鄭國全年無休,都在水渠修建的最前方。


    使得他才不惑之年,便垂垂老矣。


    對於這樣的人,成蟜從不吝嗇自己的尊敬。


    什麽尊卑,什麽身份,鄭國為國為民修建鄭國渠,遺澤後世,能跟他同車出行,是成蟜的榮幸。


    鄭國伸手扒著車窗,穩住自己的身形,不往後倒去,趣笑道:“李小將軍壯誌滿懷,日後必定是威震天下的名將。”


    “不會駕車的侍衛,不是好的名將!”


    鄭國為李信說了一句話,還不等李信喜上心頭,就聽到成蟜一盆冷水潑來。


    李信趕忙拉緊韁繩,把全身的力氣灌注在雙臂之上,強行把馬匹拉回正軌,道:“公子,馭車是必學的,信三歲就拉著韁繩駕馭馬車了。”


    “李小將軍當真是英武不凡,秦國年輕一代,恐無人能夠勝過你。”鄭國是個很慈祥老人家,即便是看出李信有吹噓的成分,還是好話一籮筐地誇讚道。


    “鄭先生,為了秦國波山涉水,修建水渠,不辭辛勞,才是信敬重的英雄。”李信道。


    這就是大秦版商業胡吹嗎?


    看著兩個人有些模板化的對話,成蟜決定做一個煞風景的人,打破他們之間和諧融洽的氛圍,問道:“老先生對李信的駕車技術讚不絕口,為何抓著車窗的雙手,青筋暴起,每一個毛孔都在用力?”


    “嗬嗬!”


    “人越老膽越小,讓公子見笑了。”


    鄭國嘴硬道。


    “李小將軍的駕車技術是沒有問題的。”


    為了說服成蟜相信自己,鄭國甚至小心翼翼地鬆開雙手,臉上掛著勉強的笑容。


    “哎呦!”


    鄭國手剛一鬆開,就發出一聲尖叫。


    “老先生為了李信,還真是豁得出去。”


    成蟜靠在車壁上,雙手接住歪倒過來的鄭國,含笑道。


    鄭國回以尷尬的微笑,然後重新坐好,雙手摳住車窗。


    “剛才有塊兒石頭,接下來的路就好走多了。”李信倔強道。


    他坐在前麵駕車,車廂裏麵的動靜,能夠聽得一清二楚。


    但是,大話已經吹出去了,怎麽可能向現實低頭?


    “車震除了刺激,就隻剩下刺激了,毫無舒適感可言。”


    成蟜擺爛似的坐在車廂裏,雙手撐著車身,整個身子靠在車壁上,隨著馬車行進,毫無規律地上下左右搖晃。


    鄭國扒著車窗,同樣隨著車身搖晃,聽到成蟜的話,眼神先是一愣,而後亮起光芒:“車震?公子用詞精準無比,不過比步行要強多了。”


    就知道,鄭國是個純潔的人。


    他的身上雖然有著歲月帶來的滄桑,但是,那雙眼睛背後清澈無比,毫無雜念。


    對他的話,成蟜絲毫不覺得奇怪,反倒是因為和純潔的人待在一起,他都覺得自己是個半個純潔的人了。


    “李信,不妨慢一點兒。”


    “我們是流放,不是去趕集,早一點兒,晚一點兒,涇水都跑不了。”


    成蟜忽然身子坐直,表情精彩地扒著另外一扇車窗,把頭伸到外麵,大口喘氣道。


    正在駕車的李信,聽到成蟜的聲音,還以為他身體不適。


    還不等他開口詢問,鄭國打開馬車的門,把頭伸到李信旁邊,表情痛苦地哀求道:“李小將軍,快請停車。”


    李信不敢遲疑,趕忙拉住韁繩,將馬車停下。


    馬車剛剛停下,成蟜如同鬼魅一般,快到看不清身影,跳下了馬車,然後鑽到了一旁的灌木叢中。


    “老先生,公子這是怎麽了?”李信稍微嗅到了一股怪味,扶著鄭國下了馬車。


    草叢裏,成蟜發出一聲舒爽的叫聲,驚起後麵林子裏的飛鳥,大聲道:“李信,車裏好像著火了,有一股燒焦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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