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太後,出事了,出事了!”


    華陽太後穿著樸素的布衣,拄著拐杖,在宮女的攙扶下,佝僂著直不起來的身軀,挪動著老邁的雙腿,緩慢地走在一條坑坑窪窪的小路上,昌平君熊啟人還沒有影兒呢,聲音就傳了來。


    “是哪一國打進了函穀關?還是六國合縱又來攻我?早就封了君的人了,遇事還這麽慌張!”華陽太後樂嗬嗬地小聲嘀咕。


    跟在身邊的宮女,出於本能地將腦袋埋地,裝作沒有聽到太後的話。


    這些大人物的對話,對他們來說,就是一把隱藏在暗處的利刃,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因為某個毫不起眼的字眼帶走他們的生命。


    華陽太後走到小路盡頭的一處涼亭,滿是皺紋的雙手,按著早就擺放好的案幾小心翼翼坐下:“讓熊啟過來,你們 都退下吧。”


    宮女們彎著身子,倒退著出了涼亭,退到了小路外麵等候。


    “臣莽撞,驚擾了太後,還請恕罪!”


    熊啟提著衣擺,全然不顧往日的禮數,三兩步便來到了涼亭裏,先是對著華陽太後行了禮,在得到準許後,一邊坐下一邊觀察著四周,確認沒有人能夠聽到涼亭的對話後,才神神秘秘地說道:“王太後回來了。”


    “趙姬回來了,是件大事,可與你有什麽關係?”華陽太後擺弄著自己的拐杖,為它找了個合適的位置,斜靠在案幾上,並無多少興趣地問道。


    “她當著王上的麵,給自己的親信封了個侯。”


    “子楚走後,秦國印璽便在趙姬手中,她有這個權力。”


    熊啟不把話說明,華陽太後也不著急,始終表現得風輕雲淡,並沒有順著他的話往下問,這讓帶著目的前來的熊啟有些坐立不安。


    他將藏在袖子裏雙手拿出來,擺在案幾上,支撐著身子向前傾斜,甚是不滿道:“封侯的人叫嫪毐,不過是隨王太後前往雍城的一個宦官。”


    “宮裏宦官無數,偏偏這個嫪毐封了侯,還食邑十萬戶,太後就不覺得稀奇嗎?”


    熊啟和莊襄王是表兄弟,是嬴政的表叔,又與華陽太後和宣太後都有血緣關係,這才使得他一個在秦的楚國質子得以封君。


    在秦國,他是秦王親族外戚的身份,在楚國,他是楚王的兒子,身份高貴無比。


    而嫪毐以宦官之身封侯,食邑超過他不說,更是比他和昌平君加起來還要多。


    上一個得到這麽多食邑的是呂不韋,縱使他心中不服,也不能說什麽,呂不韋有擁立之功。


    可是,嫪毐憑什麽?


    一個宦官而已,一時權勢,竟然隱隱間,比在秦經營多年的楚係還要龐大。


    他來找華陽太後,請其出麵阻止嫪毐封侯是一方麵,再不濟,也要削減食邑,維持住楚係是秦國第一勢力的地位。


    “十萬戶,趙姬還真是大方,將親生兒子的百姓和國土送給一個宦官。”華陽太後古井不波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嘲諷。


    盡管她看不上趙姬的行為,但是熊啟想要就這麽牽著她的鼻子走,也絕無可能。


    華陽太後神色再次恢複原樣,不鹹不淡地問道:“王上怎麽說?”


    “王太後初封嫪毐長信侯,食邑萬戶,封地山陽,是王上為他追加食邑十萬戶,增封地太原。”熊啟眸光閃爍,片刻的猶豫後,終於說出實情。


    他很想說,這是趙姬的陰謀,以此挑選兩宮爭鬥,好讓他能夠渾水摸魚,將楚係的利益最大化。


    然而,嫪毐封侯的事瞞不住。


    他現在不說實話,回頭讓華陽太後從別處聽來,反倒是弄巧成拙。


    華陽太後滿臉的驚愕,豈止是不敢相信,她都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夢,若非是多年來的養氣功夫在,她已然罵出聲了。


    她剛剛還說趙姬不心疼兒子的國土,隨手封給一個宦官,現在就聽到是嬴政自己的決定。


    這讓華陽太後,一時間難以接受,可她也不是任由擺弄的棋子,在心中悄悄留了個心眼兒,很快便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問道:“成蟜現在何處?”


    “公子正在呂不韋的府上搜刮財物!”


    熊啟一臉茫然,不知道這和嫪毐封侯的事有什麽關係,卻還是如實道出成蟜的下落。


    “是王上的意思,還是成蟜自作主張?”


    華陽太後皺緊眉頭,有些擔心:“呂不韋現在還是秦國的相邦,就這麽肆無忌憚的抄家,不管是誰的決定,都不明智。”


    華陽太後的內心,更偏向於嬴政。


    先前嬴政通過成蟜找到她,提出與楚係聯手,對抗呂不韋和趙姬,奪取秦國軍政大權,讓秦王成為秦國真正的王。


    所以,她才有如此想法。


    但是,她又有預感,會是成蟜擅自妄為,嬴政幼年登基,心思深沉,忍了那麽多年,絕不會這個時候衝動行事。


    “不是抄家,隻是搜刮財物,公子於城門口張榜公告,呂不韋為了感謝公子的救命之恩,慷慨解囊,邀請公子到府上喜歡什麽就拿什麽。”


    “是成蟜做的?!!”


    “王上知道了嗎?他怎麽說?”


    “臣派人通知了王上,他並沒有說什麽。”


    “糊塗!”


    華陽太後抄起手邊的拐杖,就朝著熊啟扔了過去:“讓王上知道你在中間搬弄是非,就算是本宮也救不了你!”


    熊啟反應敏捷,側身躲過拐杖,隨即起身,將拐杖撿回來,送回到華陽太後手邊:“臣是擔心成蟜公子吃虧,這才讓人告訴王上的。”


    “本宮一直不允許你們輕舉妄動,就是擔心這種事情發生!”華陽太後抓起拐杖就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腿上,訓斥起他蹩腳的理由,“他們是親兄弟,你就算是挑撥離間得了好處,最後會是什麽下場,你有想過嗎?”


    “太後為何不信?臣之所言,句句肺腑!”熊啟慪氣道。


    “本宮是上了年紀,腿腳不靈便了,但是,本宮還沒有老眼昏花呢!”


    華陽太後舉起手裏的拐杖,一下接著一下,狠狠地敲在地磚上,厲聲嗬斥道:“王上對外聲稱,與本宮不和,就是為了麻痹呂不韋和趙姬。”


    “你將成蟜抄了呂不韋家這件事告訴王上,是想讓王上處置成蟜,還是替成蟜抗下一切?”


    “處置成蟜,難免不會被有心人利用,挑撥楚係與王上,若是不處置,王上與本宮不和的傳言便不攻自破,呂不韋和趙姬之間的聯盟就會更加牢固,王上親政一事,就會困難重重。”


    熊啟垂著頭,就像是犯了錯的孩子,在長輩麵前被訓得抬不起頭來,心中卻是不服,嘟囔道:“就算臣不說,王上早晚也會知道。”


    “王上不是瞎子,成蟜也不是傻子。”


    華陽太後見狀,重重歎息一聲:“本宮總算是看明白了,王上給嫪毐增加封地食邑,加的好。”


    “隻是,本宮沒想到,你的私心竟然這麽重。”


    “罷了罷了,去將王上和成蟜一塊請來,本宮最後再救你一次,今日過後,望你好自為之!”


    “多謝太後。”


    熊啟恭敬行禮,卻是陰沉著臉,心事重重,不知道在盤算著什麽。


    看著熊啟漸漸遠去的背影,華陽太後再次歎息道:“我王羽翼漸豐,你仍看不清形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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