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璃書沒有回應銀琉姬,撇開視線,一眼便落在了訊環投射出的全息畫麵之上。


    畫麵裏,城市被厚重的灰霾遮蔽,仿佛末日將至。原本繁華的街道雜草叢生,但這些植物異常巨大,有的甚至高達數層樓,枝葉扭曲,如同惡魔的觸手般蔓延開來,將建築物緊緊纏繞,有的甚至穿透了牆壁,將內部吞噬一空。


    而畫麵之外的特裏亞爾,天朗氣清,萬裏無雲,一片安寧。


    季璃書凝神盯著眼前這一幅對比鮮明的畫麵,輕聲開口:


    “銀琉姬,你說,如果他還在,這個世界是不是就不會如此動亂,也不會有這麽多無辜的獸人流離失所?”


    銀琉姬自然知道她說的是誰。


    他靜默了片刻,回答道:“在這樣一片土地上,將自己安身立命之所,寄托在他人身上,本就不是長久之計,沒有自保能力的獸人,自然是會被環境淘汰。而且,青涯不在了,總會有新的力量出現,這是災難,也是契機。”


    青涯隕落之後,青木城的其它獸人不得不擔起鎮壓變異植物的重任,在短短一個月內,青木城內已經誕生了一位3s級,以及兩位ss級。


    雖然,剛剛晉級的三位獸人聯合起來,都達不到青涯能力的三分之一。


    但是,這僅僅是開始,他們麵臨的敵人越強勁,獸人們成長的速度越快,晉階越快。


    “既是災難,也是契機……”季璃書喃喃地重複著他的話。


    接著,她忽而輕聲一笑:“隻不過,是本可以避免的一場災難。”


    銀琉姬直直盯著季璃書,大掌緊緊握住她的,平靜地反駁道:


    “不是的……”


    “變異植物,是這個世界本就存在的隱患,無論有沒有青涯,是隱患遲早有一天會爆發。”


    銀琉姬明白季璃書話中的含義。


    他很清楚,即便時間過去了一個月,即便季璃書在此期間看似十分平靜。


    ……但她的心亂了。


    她將青涯的死歸咎在了自己身上。


    也將植物暴動帶來的災難歸咎在了自己身上。


    正因此,這段時間,她才一直悶悶不樂。


    每當此刻,銀琉姬都恨不得當初留在磷光隧道中的人是他。


    也許,青涯還活著,他不是因為她而死,或許,她不會陷入如此矛盾的境地。


    銀琉姬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寬慰她。


    季璃書一側頭,便能見到眼前的男人,身形挺拔如鬆,明明是高傲而不可侵犯的人,卻半跪在她的身前,狐狸眼中滿是擔憂。


    她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臉,笑道:“我知道,我不會為此而和自己過不去的。而且,植物暴動,無數獸人流離失所……這些問題,我沒有辦法也沒有能力去解決。至於青木城,我不會去,也沒有去的必要。至於青涯……”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


    “我會永遠記得他,會好好養大我們的孩子。”


    她的聲音很輕柔,沒有憎恨,也沒有感激。


    有的,隻是釋懷的平靜。


    變異植物始終存在,她改變不了。


    青涯的死,她也挽回不了。


    但她不得不承認,青涯是為了救她而死。


    這個事實便如同一根尖銳的刺,深深刺入心頭。


    不動則已,一動則痛。


    在季璃書的手覆上來的那一刻,銀琉姬便渾身一僵。


    因為他很少很少,得到過她的主動碰觸。


    他忍不住伸手輕輕蓋住她覆在他臉上的手掌,低著頭親昵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我會和你一起,一起照顧雙雙,隻要你願意給我正名,她也是我的女兒。”


    季璃書垂眸:“正名?”


    “你親口說過,雙雙的父親是星玦,是雲痕,卻從來沒有提到過我。”說這句話的時候,銀琉姬的語氣顯然有些失落。


    這話還真讓季璃書愣了一秒。


    她沒有直接滿足銀琉姬的訴求,給他正名。


    季璃書的目光變得有些奇妙,她笑道:“我突然有些好奇……”


    銀琉姬微仰著頭問道:“好奇什麽?”


    她歪了歪頭,調侃道:“你曾想過,有一天你會替青涯養孩子嗎?”


    銀琉姬自然看出了她眼中的揶揄。


    他沒有出聲,而是緊緊看著季璃書,接著緩緩抬起身子,印上她的唇。


    季璃書在他靠近的第一秒便知道他想做什麽,她沒有推開他,而是改為雙手摟住了他的肩膀,配合地輕輕含住了他的唇。


    銀琉姬也僅僅隻是吸吮了一下便鬆開。


    季璃書靜靜地看著他。


    銀琉姬緩緩撤開了幾分,呼吸有些微亂,但卻定定地凝著眼前的人,語氣變得有些幽深起來:


    “自從在裏漯河岸,知曉了這是你和青涯的孩子時,我就已經做好了要養她一輩子的打算。”


    說完,他便仰著頭靜靜看著她。


    他以為他這麽說了,她至少會有些動容。


    可誰知……


    季璃書再度問道:“誰問你後來了?我問的是以前。”


    銀琉姬:“小璃書,你要問以前,那這個問題沒有任何意義。”


    曾經的他與青涯,是水火不容的兩個人。


    別說是為青涯養孩子,就是青涯的伴侶,他都喪心病狂地刺殺過。


    當然,這個秘密,最好永遠隻是秘密。


    銀琉姬自是不敢讓季璃書知道的。


    “沒有意義嗎?”


    “當然。就連我會和他看上同一個女人都不曾想到過,我怎麽會想到要為他養孩子?”


    聞言,季璃書神色微動,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就在此時,搖籃裏的雙雙適時地發出了一聲:“呀……”


    好像是在提醒銀琉姬——


    勸你答好點。


    銀琉姬仿佛是頓時醒悟了一般。


    “你不能這樣想我!”他的聲音拔高了幾分。


    她到如今,難道還在試探他會不會對雙雙下手?


    銀琉姬:“在我知道你是青涯伴侶的那一刻起,我從沒想過要放棄你,也不可能會放棄你,就算那個逼我放棄的理由是青涯也不行!”


    “我與青涯的那些恩怨,與你在意的一切比起來,一文不值。”


    季璃書輕輕點了點頭,淡淡嗯了一聲:“我知道啊。”


    銀琉姬平複了一下起伏的心跳:“你知道你還這麽看著我?”


    季璃書微微垂著眸:“因為你好看,我才會多看你幾眼,我有說別的嗎?”


    銀琉姬咬牙,神情有些憋屈。


    緊接著,他點了點頭,開口道:“既然覺得好看,那你表示表示,不要光看著。”


    他仰著頭,薄唇微張,眼含期待地與她對視。


    季璃書輕笑著,在他目不轉睛地注視下緩緩低下了頭……


    銀琉姬的心跳很快,氣息開始淩亂,但他依舊沒有閉眼。


    下一秒,期待中的那個由她主動的吻沒有如約而至。


    取而代之的是,柔軟的手掌輕輕拍了拍他的臉。


    季璃書笑道:“要當人爸爸的這位,雙雙餓了,你該投喂啦。”


    銀琉姬雙唇緊抿著,眉頭輕輕皺起。


    他這才意識到,雙雙已經咿咿呀呀地叫喚了許久。


    銀琉姬看了季璃書一眼,咬了咬牙,無奈地起身,動作輕柔至極地抱起了搖籃裏的小嬰兒。


    他抱著雙雙一邊離開,一邊低著頭輕聲細語說道:


    “下次餓了,叫爸爸懂嗎?不是呀呀呀……”


    季璃書靜靜地盯著他的背影。


    心底那最後一絲顧慮,也已然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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