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家案子了結,有人歡喜有人愁,歡喜的是重案組可以申請輪休,好好養精蓄銳,愁的人則有兩個,華禮偉和何家誠。


    折騰了幾個禮拜又涉及香港大富之家,多少人的眼睛盯著警署出亂子好大肆渲染一番,如此證據充足地處理掉案子,不知礙了多少人的眼。


    華禮偉始終覺得,這案子背後還有什麽是自己沒有挖掘出來的,但是人證物證俱在,嫌犯還主動認罪,雖說認了一半,但隻撞死單成均一條就能把牢底坐穿。


    “華sir有心事?”何家誠主動攀談,與這位神探不一樣,他不覺得郝宗傑是凶手,至於為什麽認罪,恐怕隻有那位小姐知道了。


    華禮偉搖搖頭,看到何家誠的模樣,突然想起從前似乎總見他和陳嘉文在一塊,眼神中不由露出一絲惋惜之意。


    “有件案子想請教長官。”何家誠哪裏領會到其中意思,隻試探著,想著怎麽將那件陳年舊案提起。


    “什麽案子?”不辦案的時候華禮偉還是個不錯的上司,下屬有什麽問題求教幾乎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溫存和嚴明明兩人就是如此成長起來的。


    “67年,有個孕婦吸毒案不知道華sir還有沒有印象?”


    又是這宗案子,難不成真有什麽問題?短暫的震驚後,華禮偉更想知道67年何家誠才幾歲,怎麽會對這案子感興趣。


    “當然有,當年是我經手的。”


    “有什麽異常嗎?”何家誠追問道,隨即大概覺得有些失態了,又解釋起來,“我之前整理卷宗的時候看到的,感覺很奇怪,一個即將臨盆的孕婦照理是行走不便,怎麽有力氣對抗三個青壯年?”


    何家誠看華禮偉眼神略微鬆動,心裏不由打鼓,接著說,“然後我看到了那天的‘狂人案’,越看越覺得像。”


    “你也是這麽覺得嗎?”華禮偉低垂著眼,回想起那個女記者的話,女記者是這樣,何家誠也是這樣,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很詭異。


    “下班啦下班啦——”,一陣手機鬧鈴響起,兩人猛然抬頭看,卻見嚴明明紅著臉,尷尬地直擺手,“華……華sir,我約了人,想早點走。”


    華禮偉看了眼手表,就差上去給一巴掌了,“臭小子,還有一個鍾頭才下班,你要不要鬧鍾定這麽早?”


    嚴明明低著頭嘟囔著,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最後還是被華禮偉一句“滾吧”打發了。


    小插曲後,華禮偉竟似下了決心般把化驗單的事和盤托出,不知是真的期盼這個年輕人找出點什麽東西來,還是純粹抒發下心中的愁悶。


    “那是不是要把那幾個人的腦……垂體也拿去化驗一下?”何家誠對於拗口的醫學名詞不甚了解,這玩意兒起什麽作用也不清楚。


    “我早就叫人去檢查過了,沒有任何發現。”華禮偉心中感歎何家誠還是太年輕,做事優柔寡斷,等到他說才去化驗,骨灰都不知道灑在哪裏了。


    “可靠嗎?”


    突然這麽來了一句,華禮偉差點就動手,隨即才意識到是在問那人,訕訕地放下要打人的手,“我的人,你說呢。”


    言語之中很是驕傲,若猜得不錯,十有八九是溫存去幹的,何家誠算是看出來了,華禮偉破案經驗豐富,手下人也都受了不少磨練,溫存和嚴明明這對表兄弟,一靜一動,最得他的心意。


    “這樣說來線索就斷了。”


    “別操心了,這案子都查了十幾年了,倘若有線索也不急於這一時半會兒的,這段時間你也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又打發了何家誠,心情隻覺得更加沉重,華禮偉能寬慰別人,卻寬慰不了自己,這件案子就像係了鉛塊綁在心上,隻會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至於何家誠說的什麽偶然看到卷宗的鬼話,他壓根不信,看樣子有空還得去調查一下這年輕人是什麽來曆,怎麽對這案子如此上心。


    何家誠出了警署並未直接回家,事實上走了沒多久就發現自己被跟蹤了,他背後是沒有長眼,但後脖子總涼颼颼,忍不住往牆上的玻璃窗看,一下就看到眼熟的。


    若是沒記錯,有個人跟了三四條街,隻是壓低了帽子,看不清麵容,身材倒是有點熟悉,可離太遠也不敢確定。


    靈機一動,何家誠七拐八拐轉進了一棟居民樓,這裏原來巡街的時候來過,前後通暢,四周都可走,躲人正好。


    那人跟著何家誠上了樓,卻左右不見人影,當是自己跟丟了,正要作罷,被突然出現的何家誠嚇了一跳。


    “你跟著我幹什麽?不是各分東西,進水不犯河水了?”何家誠難得意氣用事,心裏一陣鬆快,陳嘉文這回找他定是有重要事。


    “這麽大路,誰都能走,你管老子這麽多。”話剛說完兩人都笑了起來,之前的芥蒂一掃而光。


    何家誠撲上去鉤住陳嘉文的脖子,“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的。”


    一時激動手上沒輕沒重,陳嘉文趕緊討饒,兩人查看了四周,確定無人關注,找了隱蔽的地方說話。


    陳嘉文將自己如何被威脅,又被開除最後成了鍾柏元在鴻運幫的線人,一一道來。


    “鍾柏元竟然這麽惡毒,虧我一直尊敬他。”何家誠憤憤然,而陳嘉文又何嚐不是,他們進警署第一天起就由鍾柏元照看,跟警校時的老師沒什麽分別。


    “糟了,你既然被開除了,沒鍾柏元的認可,以後還能恢複警察身份嗎?”


    陳嘉文苦笑著說,“我從進了鴻運幫那天起就斷了念頭了,眼下我隻希望早日擺脫他們的控製,和家人安安穩穩過日子,在警署待了也有一段日子了,人心險惡看了不少,我是再沒什麽宏圖大誌了。”


    好好的一個青年警員,就被那些人用肮髒手段逼到這種地步,雖有不忿,但何家誠也能理解,他還有家人,若何強還在世,自己也會選擇躲開過一輩子的。


    “我知道你的難處,就沒有放任不管的道理,你這次找我又是因為什麽?”


    原來自車佬對陳嘉文多說了幾句話,一向猜忌心重的老東也放下幾分戒備,偶爾也會交代點事給他做,自己這邊有個車佬能看重的人,以後不說能分到多少好處,起碼不會再有吃力不討好的活兒。


    最要緊的是鐵雄這隻瘋狗亂咬人把老東鬧得元氣大傷,手下死了一半,剩下的還都躺著,身邊實在沒幾個能用的。


    前些日子老東從車佬那裏得來消息,鐵雄躲到了鄉下一個偏僻的漁村,興許是個好機會,阿力是個暴脾氣,老東不敢把事情交給他,唯恐打草驚蛇,權衡之下,隻有阿文了。


    一來阿文穩重,做事比較有考量,二來鐵雄那個亡命之徒,逼急了鬼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讓阿文去辦成了就當試忠心,辦不成也有理由踢開,至於是死了還是傷了跟自己也沒有太大關係。


    陳嘉文何嚐不知道老東的想法,有幾次不痛不癢的行動都被他透露給了鍾柏元,警方也有些收獲,長此以往下去,他這個線人早晚會暴露,惶惶不可終日,緊張之下看到何家誠,大腦一片空白,不知怎麽就跟了上來。


    “我不能不明不白地當個叛徒,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因為這個死了,你一定要告訴我爸,我到死都沒有背叛自己。”


    何家誠想安慰,卻開不了口,他當初也做過這事,自己都安慰不了自己,又怎麽去寬慰別人。


    “我知道了,但現在,你有沒有想出什麽辦法早日脫離這樣的處境?”


    陳嘉文整個人都頹喪了,“要麽鍾柏元死,要麽老東他們死,好像都不是很容易。”


    關鍵還是在鍾柏元身上,老東那群人就算全軍覆沒,有鍾柏元在,依然受製於人。


    “對了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何家誠趕緊將華禮偉跟他說的案件細節一一說明,陳嘉文則是頭一次對母親的案子有了了解,其間的震驚更是難以言喻,想到自己也曾怨恨過母親,滿心愧疚化作眼淚流下。


    這也不能怪他,他對母親的所有認識都來源於陳建國的描述,陳建國雖然對妻子的案子有懷疑但也隻是個小市民,能接觸到的消息非常有限。


    而照何家誠的說法,案子後麵還有陰謀,他的母親極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線索就斷了嗎?那些發瘋的人背後還有什麽?”


    何家誠無法給出答案,這案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沒有人想深究。


    他也打聽過那些狂人的來曆,但除了遊民的身份以外都查無所獲,陳嘉文母親的案子發生的時間又是那麽久遠,足以說明背後黑手蓄謀已久。


    眼前突然閃過一絲光,這些人好像實驗品。


    跟自己一樣的實驗品,會不會是……


    為什麽振明當鋪會被炸毀,如果倒推回去的話發生了什麽——德盛路狂人案,再之前是,林偉生和林浩德死了。


    兩個管理實驗室的人死了,鐵雄成了掌權人,但一個混混在什麽都不懂的情況下製造出了德盛路狂人案,也許正是因為這件事情鬧成了新聞,使得背後的主謀意識到實驗室處在失控的狀態,為了掩蓋痕跡,策劃了振明當鋪爆炸案。


    “你在想什麽?”陳嘉文有些疑惑,許久不見,何家誠似乎多了許多顧慮,兩人再沒有之前的無話不談了。


    何家誠看著失而複得的好友,逐漸意識到背後的危險,如果隻是陳母的案子還好,但還牽扯到林偉生、林浩德,還有他自己。


    “我覺得華禮偉或許能幫到你。”


    “他?他和鍾柏元不是同期嗎?我不信任他。”陳嘉文搖了搖頭,眼中也有糾結。


    “我跟他相處了一段時間,發現這個人正直、固執,當了幾十年警察破了不少大案,也得罪了不少位高權重的人,更重要的是,你媽的案子他一直沒有放棄。”


    “我……我還是不確定,他和鍾柏元關係不錯,要是我直接找他說不定鍾柏元也會知道。”


    “我再試探一下,你也不用出麵,等確定了我再聯係你,萬一不對勁,你自己先跑。”


    鍾柏元在警界盤桓多年,向來是當和事佬從不得罪人,單看他與華禮偉、歐陽坤兩個截然不同的人都相處融洽就知道了,再加上有鍾朗的影響力在,要在警署找到一個與之抗衡的,談何容易。


    當何家誠帶著一身疲憊回到家,確切地說是阿may家的時候,對麵的老太太打開門,遞過來一封信,說是郵差送過來的,在樓下信箱放了好久以為沒人收就上來問問,老太太就順手做了好事。


    何家誠連連道謝,之前完全沒意識到有人會給自己寄信,因此從來沒開過信箱。


    信封上的字跡眼熟,再看寄信地址居然是國外,拆開了看果然是阿may寄來的。


    信的內容無非是一些問候,然後就是問何家誠有沒有去拜祭過何強,阿may催促的話令人心頭一暖,仿佛又回到之前的時光。


    何家誠看了正反麵,阿may沒有寫什麽時候回來,有那麽一瞬間的失神,其實她不回來也好,畢竟這裏對她來說並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林偉生選擇自殺大概也是因為擔心阿may吧,隻有他死了,對於阿may的威脅才沒有任何意義,想到這兒,何家誠翻出打火機燒掉了信,火光搖曳著,在煙灰缸裏逐漸消逝為灰燼,涼透之後再無任何標記。


    他靠在沙發上,繼續未完成的思考,要在短時間內將振明當鋪布置一新並安裝炸彈,首先就要保證不被成興幫的人發現。


    怎麽樣才能不被發現,當然是沒有人的時候。


    鐵雄當時在忙著圍攻老東,哪裏顧得上後方,他們挑撥了兩幫人火拚,製造混亂,讓警方的注意力都在幫派鬥毆上,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做了布置,消滅了實驗室的痕跡。


    隻有弄清楚鐵雄攻擊的原因,才能找到他們究竟在哪一步下了套,順藤摸瓜發現他們的身份。


    窗外的車喇叭將何家誠拉回了現實,看了眼牆上的鍾,居然已經是早上了。


    他揉揉酸脹的眉頭,跑到衛生間洗了一把臉,冰冷的水接觸麵龐的一刻,仿佛迎來了新生,他最近很奇怪,像是不知疲倦似的,有時候又是頭疼得厲害,在沒有搞清楚原因之前,全然當作事故的後遺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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