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兩次嚐試後,李沫心確認單憑‘雕像’是無法打穿那層屏障的。


    手掌崩裂的地方再度滲出鮮血,然後凝結於皮膚。


    李沫心用餘光瞟了一眼身後神情擔憂的恩雅和雅兒,又花了幾秒鍾判斷了一下現在自身的情況。


    “隻能放手一搏。”


    李沫心沉吟片刻,轉身飄到恩雅身前:“請把那個十字架給我,我要用其作為施術單元。”


    恩雅尚不明白這十字架的作用,立刻就將其交還給了李沫心。不過,聽聞此言的雅兒身體一顫,很明白他要做殊死一搏了。


    她手指顫抖,覺得是時候應該動手了。


    阻止他,現在也來得及。


    或者散去屏障,無人會因此受傷。


    她的心在動搖,倒不如說她其實一開始就同樣身處迷茫。


    可是這樣的神情恍惚之下,她卻看著李沫心伸手接過了十字架而沒有任何反應,隻是呆呆地看著。


    她的腦海中還在盤旋著那些想法。


    李沫心接過‘十字架’時,已經感受到了那種無比的浩瀚與異常。


    如何去形容呢?


    你的思維範圍開始無限擴大,大到似乎可以容納大海與高山,你的視線開始飄向空中似乎要打破身體的桎梏。


    你的意識開始分裂,組成了無數個不同的你,每一個你都有不同的想法,然後他們又隻能儲存在你的軀殼裏。


    每一個聲音都在表達著不同的看法與想法,回蕩於腦海之中。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甚至錯覺於自己的精神已經可以概括整個宇宙,他的力量也要影響整個宇宙。


    李沫心平靜的外表之內,心中的理智開始險些墜入混亂,他知道自己該抓緊時間了。


    果然,‘十字架’與‘雕像’雖有互補作用,可以讓自己回...進入被稱作‘上帝視角’的思維角度,可是現在作為複體,他很明顯無法駕馭這種在記憶中了如指掌的力量。


    “管不得許多了...”


    李沫心手輕輕一揮,恩雅和雅兒在驚呼中猛地浮起,在一層黑色屏障的保護下遠遁至安全距離。


    他繼而深吸一口氣,將‘雕像’也拿了出來,握在手中。


    “快走...”


    “不要留下...”


    “快逃...”


    “逃的遠遠的...”


    “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安靜。”


    李沫心看著眼前越發膨脹的屏障,藍色的術法在雕像上回旋,逐漸覆蓋了整個右手,而左手的十字架則是猛然綻放出一股紅光與藍色相互混合交織,最後形成了如夜幕般純粹的黑色。


    “這不是我的義務...”


    “我還不想死...”


    “她隻不過欺騙...”


    “這的確不是我的義務。”


    李沫心自言自語著,似乎在和誰對話,但又好像隻是在自我暗示,可他的表情越發堅定。


    “這隻是我要做的。”


    “這不是任何人的指使,我也不想再聽從任何人的操縱。”


    “這是我的意願,起碼這一刻是。”


    “是我生而為人,是我能夠成為一個人,想要盡到的的責任。”


    “不再為了追求誰的認同,做的想做的事。”


    說到這裏,他大踏步向前,黑色的光球壓縮碰撞,與那絕望的屏障交織在一起,凝滯的時間在片刻後,綻放了黑白的花朵。


    ‘雕像’的外殼在這衝擊與碰撞中粉碎。


    李沫心的視線再一次被白色覆蓋,退出了上帝視角,同時腦海中的聲音也一個接一個的破碎了。


    而在現實之中,他的身體也開始支離破碎,分崩離析。


    “這樣的話,我是不是也算真正地作為人而活著過呢?”


    這時他好像聽見了一個賤賤的聲音,似曾相識的在他耳邊回繞。


    “當然啦,兄弟!不過你忘記了,單憑自己的意願去活著,那種事情你早就做過了,不是嗎?”


    其他的聲音都消失了,可為什麽這個聲音還在?


    “那必須的,我可說過會陪你走到終點!”


    開什麽玩笑,你憑什麽這麽說?


    “不相信我嗎?你這也太絕情了哎!”


    我很快就要死了。


    “包不能的,信我,你可是還得看見更多的美少女,怎麽能停在這裏?”


    (儒雅隨和的藏話)。


    “聽到你這麽有精神,那我就放心了。”


    那聲音慢慢的消失,但是語氣似乎很滿意,就好像男人對男人的認可一般,開口叮囑道:“如果能活下來的話,可不要忘記那些美少女哦~”


    “你是不會死的,我也是不會死的。”


    “哈哈,對了,準備迎接爆炸吧。”


    空————


    李沫心失去了意識。


    能量收束又膨脹,形成了一個黑色的渦旋,像球體但是似乎更加輕薄,連周圍的空間也出現了扭曲折疊現象。


    這樣的扭曲,光是看見就讓人頭暈目眩,忍不住昏倒在地。


    當然,這一塊的屏障,連同地上的積雪一同消失的無影無蹤,留下一個被切割出完美圓形的凹陷。


    雅兒看著那膨脹又消失的光球,突然反應過來,發瘋似的衝向了凹陷邊緣的雪地。


    李沫心倒在那裏,身上出現了各種大大小小參差不齊的孔洞,像是血肉也被切割剝離,甚至右手的小臂直接不翼而飛。


    空洞的身體,順著雪地淌出了紅色血液,壓榨著這具身體最後的能量,積起猩紅的小窪。


    “不,不...!”


    甚至來不及管一旁已經昏迷的恩雅,雅兒衝至其身前,看到的這令她道心破碎的一幕。


    她顫抖地伸出手,淡白色的光芒湧入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可是即使是權柄也無法挽救,因為她本就不專精治療。


    她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沒有解除那屏障?!


    為什麽自己沒有做出反應?!


    不應該是這樣的!她沒想過要真的害他...


    可是不管心中怎樣想,她知道自己已經徹底搞砸了,無力的解釋,無法挽回她的錯誤。


    她突然發現李沫心在淡白色的光輝下動了動,那些血液的流出也開始慢慢減少,立即欣喜若狂地加大了權柄的施加,想要盡可能的延續他的意識。


    他驀然睜開了眼睛,可是原本漆黑的眼珠此刻已經變成了純白色,隻留些許紅色的血絲還在附著。


    “雅...兒?”


    雅兒聽到這話,立即顫抖的回答:“我在,我在,我在這裏!”


    她不敢大聲,連音調都是顫的。


    “我好冷啊...”


    雅兒立刻將他輕輕托起,讓他能夠倚靠在自己的身上,解開披著的衣服,蓋在了李沫心那千瘡百孔的軀體上。


    這時,她猛然發現,那些減少了流出的血液,並不是因為傷口暫時止血,而是因為他的血液已經快要流幹。


    她的權柄一開始就沒有發揮用處,李沫心的傷口上附著的黑色法術讓一切權柄都失去了既有的效能。


    就連他的皮膚也已經開始萎縮,左手就像是缺了水的瓜果一樣,皮膚表層甚至已經開始貼緊了骨骼。


    他咳了咳,似乎想要伸出右手撫摸雅兒的臉,可是斷的已經隻剩下根的手臂連空氣都觸摸不到,齊刷刷的斷口正對著雅兒的視線。


    “唔?咳...”


    “你在哪裏?”


    嘶啞的喉嚨似乎馬上就要停止鼓動,那僅存的音節也無法被抓住。


    “我在!我就在這裏...你別再大聲說話了!”


    雅爾伸手捧住他的頭,輕輕托起他的左手,放在了自己的臉上,冰藍色的淚滴落在他的臉上。


    “不,讓我慢慢說幾句吧。”


    他觸碰到了她的臉,似乎有些高興地勾起一抹蒼白枯瘦的微笑,慢慢地訴說著。


    “你,原來,是這種感覺。”


    “雅兒,你知道嗎?”


    “我好高興。”


    “我又開始寫日記了。”


    “自從離開了汐斯塔,從維多利亞到謝拉格,我在這裏又寫了一次日記。”


    “我原本已經不願再相信太多的現實。”


    “所以我也不打繼續記錄。”


    “可是,那一天晚上,我又忍不住寫了一次日記。”


    “我不想忘記你們。”


    ...


    聽著他越說越順暢,甚至有些興奮的語氣,雅兒甚至不忍打斷他讓他安靜休息,隻是認真的傾聽著——除了欺騙,現在的她隻能為他做到這種事。


    她在他的麵前已經說不出那種像是長輩的語氣。


    而且明明他好像已經越來越精神,臉上甚至泛起一層紅暈,可是雅兒心中卻感到一絲恐懼。


    如果有炎國人在這裏的話,大概可以對這樣的現象做出形象的簡介——回光返照。


    突然,他的話戛然而止。


    最後,他微笑著開口,闡述自己最後的願望:


    “雅兒,我不想死。”


    一行眼淚從他的眼角滑落,和雅兒的眼淚混在一起。


    他的左手也失去支撐,滑了下去,那一刻,速度快地甚至讓雅兒來不及抓住。


    “不,不——”


    寂靜的雪穀,在這一刻充斥著悲愴。


    龐大的身軀於天空中咆哮,可是即使是巨獸般的威嚴也帶著無法言喻的悲傷。


    張開翅膀的藍色大鳥載著史爾特爾與勞倫緹娜,正在飛速衝向謝拉格的那座聖山,祂的雙眼看著那越來越近的山峰,腦中卻充斥著不詳的預感。


    就在剛剛,山上的那層似乎由權柄組成的‘屏障’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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