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這邊,陸沐炎跟著長乘終於是回到41床,剛剛人多,老白也始終在等著沒有說話。


    剛一進門,老白的聲音便立刻響起:“氣息還在,但…你先問他,他能給你解釋,他說完,我再做確認。”


    陸沐炎沒回,是應下了。


    長乘關上門,明明自己的神情很著急,但言語上卻說:“小炎,不著急,你先衝個澡,換好幹淨的衣服再說。”


    說完,他指了指浴室的方向,把給陸沐炎換洗的衣物放在沙發上,小寬也把薑湯放在桌子上退了出去,長乘作勢也要出門。


    她一聽,略帶歉意地問:“乘哥,你也淋濕了,你怎麽換衣服?”


    “40床,順便去看一眼。”


    長乘說完,眼神裏透著一股縝密嚴肅的氣息,他心下有一個大膽的猜想,現在正好得去證實一下。


    陸沐炎乖乖聽話,迅速地洗了個澡,換好衣服,坐在沙發上等著長乘。


    是坐著的,是不冷的,空調的溫度也正好,可她坐在沙發上的背脊裏,卻不斷地往下冒著冷汗。


    她的腦子裏一直不斷的回憶著這半年多和李奶奶在一起的種種畫麵,種種對話。


    那麵頰,慘白到發灰的地步,恍惚間,隻覺得這個世界不真實。


    先是覺得現在不真實,一切都像是在做夢。


    又覺得這沙發不真實,這桌上的所有擺件都不真實,這醫院不真實,少摯都像是好久之前上輩子的人。


    這人生不真實,這整個人生都,不真實…...


    門外,驟然響起長乘的敲門聲,她壓根就沒聽見,長乘喊了幾聲,她也壓根沒有回應。


    長乘隻得試探性地說道:“小炎?我進來了哦?”


    接著,也顧不得這許多,直接推門而入,剛一進門呢,就發現陸沐炎直愣愣地坐在沙發上眨眼睛。


    她看著門開了,有個人走過來了,哦,原來是長乘走過來了。


    那長乘坐下了,可她感覺這人離她很遠,像是開了遠視眼似的,看沙發對麵的長乘,整個人都仿佛很小。


    長乘原來是長這個樣子嗎?絡腮胡,標準的劍眉鳳眼,高挺的鼻梁上散著幾縷細碎的黑色短發,是濕的,額前還有些許水漬,大概是又洗了個頭發,啊…還挺帥。


    他以前就是長這樣嗎?不像是自然生長的人類啊,整過容嗎?從少摯到長乘,這身邊一共就認識兩個異性,都這麽帥嗎?現在是哪一年來著?秘密基地的後院好像還種了點東西,是種了什麽來著?


    她是這麽恍惚的,直勾勾的盯著長乘,又盯著長乘坐下來了,可那眼神裏,卻是空的。


    一旁的長乘倒是又嚇了一跳,壞了,是著了魔還是失心瘋?看著又像是被什麽東西嚇著了?整個兒一鬼上身的狀態,透著一股死氣的陰森。


    他伸出手,在陸沐炎的臉前晃了晃,哎呀?壞了壞了,傻了,眼皮子也不動了,不行了,又有的忙了。


    當下,長乘立刻轉身往衣櫃那兒走去,作勢要拿針線包。


    這時,陸沐炎突然開口說話:“乘哥,你…除了調查我,還能算卦得知一些事兒,是吧?”


    長乘聽聞,站著的身子又坐下,趕緊點點頭。生怕她又被勾了魂兒似的不理人,急忙忙地說:“對對對,你下午那時候暈倒,我就是正巧閑來無事算卦玩,才知道是老頭死了,跑出來找你的。”


    她的眼神依舊是空洞的,直盯著正對麵的某處,那兒是沙發的表皮,什麽別的也沒有。


    她說:“那,你還能算什麽?”


    “你想算什麽?”


    長乘應著,等她下一步的問話。


    她又說:“我想算什麽就能算什麽?”


    這…說起來就扯遠了,這怎麽跟她解釋呢?


    他撓撓頭:“呃,有些東西不能的,比如彩票這些。也不是不能算,能是能,就比如炒股倒是行,但咱這社會不讓啊,而且其中變數太高。像我這種真能算股票的境地,也根本不用考慮這些了。算股票屬於大炮轟蚊子,是自己的錢,就能拿到手。不是自己的錢,從這裏賺來了,說不定用命搭上去了哦。”


    她搖搖頭:“不用說這個,我不算那些。”


    長乘耐心的往前探著身子,問:“嗯,你說說?”


    她垂眸,看著長乘,眸色漸漸晦暗:“你能算到陽爺爺死,那你能算到一個...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嗎?”


    長乘微微一愣:“什麽意思?”


    陸沐炎:“鬼。”


    “鬼?小炎,你覺得你遇到鬼了?”


    他聽聞,斂下眼眸,深沉的眸子裏帶著一絲疑惑的探究。


    陸沐炎搖搖頭,麵上的神情又轉著,帶著痛苦:“我不知道,我...”


    他看著陸沐炎的心情又有波動,忙的擺擺手,說:“好,好,你說你想問什麽,主要的問題,我來。”


    她舒了口氣,點點頭,滿臉慎重地問:“40床,去哪了。”


    長乘的眼神裏帶著試探和一絲,小心翼翼的意味,有些磕巴地說:“40…呃…小炎,就是,這個40床呢,就,40床是有人的對吧...”


    陸沐炎沒管他這神情,直接了當的說:“有,半年了。你來之前就有,我經常去照顧她,一個老太太,姓李,我叫她李奶奶,就在陽爺爺腸穿孔做手術的那天下午,我就站在你這屋裏,親眼看到她在樓下,在廣玉蘭樹下坐著。”


    說著,陸沐炎走到窗邊,衝著窗外指去。


    她指向那天看到李奶奶的位置,指尖還隱隱作顫:“那天我還說,怎麽一天都看不到李奶奶,和著這一天都在花壇坐著?當時你就在我旁邊,你也看向窗外的,你有印象嗎?”


    長乘跟到窗邊,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雖是晚上,還下著雨,卻也因為花園裏有路燈,能看到廣玉蘭附近是有一片空地的。


    長乘隻是凝眉看著,卻沒立刻答複,但那麵上的神情早已給出答案。


    於是,陸沐炎不死心地繼續引導著他:“可能,你當時沒注意聽,但我是立刻下樓了,你有沒有繼續在窗邊?能看到我的吧?那李奶奶一直坐的輪椅,我推著她走的不快。而且那天是夕陽,她也有影子,奧對,她還喂了陽爺爺的貓,那貓還跳到她腿上。”


    長乘擰著的眉頭愈發的深,有些試探性地問著:“呃…那,呃,既然你都說有影子,又這麽明顯,你是怎麽斷定有鬼?”


    她知道長乘什麽意思,確實說起來玄幻,但當下隻能這麽說了。


    畢竟…老白都能有,有鬼...也能說得通吧?


    老白:“在理,但不是這個理。”


    陸沐炎:“……那我換個方式設想。”


    我就問,什麽鬼能見太陽,還能對話,還能有完全真實的觸感?這不是一兩天,而是半年啊…...


    她選擇毫無保留地和長乘說清楚,也隻能和他說。


    她看著長乘,眼神裏有著從未有過的篤定與認真:“護士長說了,根本就沒有這個40床。你那個反應也是說明,你也知道40床沒有人。也就是說,全科室的人,隻有我能看到。”


    她頓了一下,又擰著眉,好似想到什麽,說:“不對…隻有我和陽爺爺,能看到。”


    長乘聽著,也是微微的有些吃驚,點點頭,若有所思的樣子說:“嗯…我來。”


    說完,他緩緩閉上眼,準備進入內景。


    緊接著,又皺著眉頭退了出來,睜眼道:“唉?奇怪,我,我一時拿不準念頭。”


    陸沐炎:“什麽意思?為什麽拿不準?


    他思索了一會兒,緩緩開口道:“人生是曠野,並非軌道。”


    “卦亦是如此。所以隨心而動的那個形式,是最準的卜卦。隻要那個瞬間的一下,不能是猶豫後的第二選項。”


    他深擰著眉,疑惑道:“可,我現在不知道用什麽方法來起一個卦。”


    陸沐炎點點頭,思索著:“我隻知道...陽爺爺能看到李奶奶,陽爺爺死了,李奶奶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那我就和他一起去罷。”


    她看向長乘,眼神裏帶著詢問:“我不懂卦,但我隻能想到這些信息,能有幫助麽?”


    長乘眼神一亮:“咦?!有!有幫助!”


    “那,就是陽老爺子——乾卦的錯卦!”


    接著,長乘立刻閉上雙眼,一瞬間,那股獨屬於他的氣場驟然起勢!


    一股莫名的力量,包裹著神秘的氣息,仿佛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內景緩緩展開。


    內景裏的他,麵前是屬於本卦的——澤天夬。互卦:乾為天。錯卦:山地剝。綜卦:天風姤。變卦:乾為天。變卦的錯卦:坤為地。


    內景外的他,閉目凝神,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時間,像是靜止在此刻一般。


    陸沐炎沒有出聲,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他,她是第一次看到長乘算卦的樣子,那股獨特的氣場緩緩的流露出來,無形之中像是一隻巨大的手,在溫柔的撫摸著她。


    但那溫柔之下,又帶著絕對的侵略,好似所有的一切都在被他不留餘地的洞察著,逃不開,也躲不過…...


    過了良久,他深擰著眉的突然鬆懈下來了,唇角勾起一抹散漫不羈的笑,緩緩的睜開眼,說:小炎,我來告訴你。一個卦,講究的是:錯、綜、複、雜。”


    他從桌下掏出一遝白紙,在紙上寫著:本卦——澤天夬。那字體,張揚不羈,透著一股灑脫。


    然後,他指著自己寫的字,一句一頓地說:“你看,這個卦,叫澤天夬,叫做本卦。何為本?這本的意思就是:這,就是你今天下午的現狀,是一個起點,當然了,也可以作為過往經曆的一個結果,但這與此同時,也是往後所有事件的一個起點。能懂嗎?”


    陸沐炎看著他麵前的紙上,一共六條橫線,五個一樣的橫線,最上麵那個橫線斷開,是個虛線的樣子。


    她若有所思的看著,語氣裏帶著猜測,說:“嗯…這圖看著,感覺很累的樣子。”


    他略讚賞道:“咦?倒是有天賦。”


    接著又繼續說:“這本卦的變卦,在上六爻,也就是這裏。”


    他指著畫的六條橫線,最上麵的那一個虛線,點了幾下,又在一旁畫了個一摸一樣的圖,隻不過不同的是,最上麵那個虛線,也變成了一條直線。


    長乘指著剛畫的卦說:“這,就叫澤天夬變乾為天。”


    “這乾為天,代表的是這陽老爺子,是從澤天夬變來的。錯卦,代表著:用完全相反的角度看待問題。你說了,這40床,是個老太太,對吧?”


    “那乾卦的錯卦,就是坤卦。坤為地,正對應這個老太太。”


    說完,他放下筆,一臉嚴肅地看著陸沐炎。


    她好像抓住了什麽,但還是不明,微微點頭,問:“嗯...然後呢?”


    “也就是說…嗬嗬。”


    他去40床,就是在確認這個事。


    那裏,突然有一股莫名的氣息,現在再看卦象,這樣就都能串起來了,都能說通了!


    長乘輕笑一聲,那筆尖立刻飛舞著,快速的在紙上呈現出另外幾個卦象。


    畫完,他一邊圈著這些卦,一邊快速地說著:“看,這裏、有艮。這裏、有乾。這兒,有坤、有巽、再看這兒,甚至有大艮卦、有大巽卦。但,全都唯獨沒有坎卦。”


    “沒有坎卦,而坎...代表著鬼。”


    說到這裏,他畫了一個大大的坎卦,又著重的寫了一個大大的“鬼”字。


    陸沐炎看著這些鬼畫符似的圖案,一時之間摸不著頭腦,不斷地咬著手指甲,深皺著眉,說:“嗯…乘哥,你講的通俗易懂一點,我...不太理解這些。”


    他放下筆,看向陸沐炎,麵上的篤定感一覽無餘:“也就是說,沒有鬼。倒是有鬼話,也就是——陰謀。”


    陸沐炎盯著長乘寫下的那個“鬼”字兒,又歪頭看了看紙上那些長短不一的橫線,越發覺得糊塗。


    這時,老白的聲音與長乘同時響起:“那老太太…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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