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崔的感情突然止息,帶給薇撕心裂肺的疼痛,像是在日落中痛飲了一杯苦甜交織的雞尾酒,那真是一段坐在潮濕發酸的草席上的日子。


    崔讀懂了薇的獨立高傲、毫不妥協,隻有薇自己知道,在平靜的表象之下,一切,正在默不作聲地崩潰,薇告訴他:“我不隻是你的另一半,我也是我自己。”


    在最後,也沒成為他想要的樣子,自始至終,薇從孤獨中走來,也向孤獨中走去。


    出於一種奇怪的預感和救贖,薇選擇了自我流放。


    剛到的前幾個星期,天氣難得的異常溫暖,薇在玻璃房工作的時候,一直能聽到滴答的朝露聲。


    幾天後,初雪。


    天氣變得異常冰冷,濃密的大雪從天空飄落下來,好像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吞噬掉,薇心裏想:“快來悶死我吧,把這一切!”


    在漫漫大雪中,薇仔細聽著這純粹的寂靜,雪好像下得更密了,持續不停地、悄無聲息。窗外的冷杉、雪鬆被壓得有些駝背,蜷縮著、站立著。


    薇問自己:“你想去哪兒?”


    “你死了以後想被埋在哪裏?”


    “我不知道。”這個問題,薇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是值得浪費時間思考的問題嗎?”


    “不管埋在哪裏,不都是一樣的嗎?”


    “真冷啊,我的靈魂好像被凍僵了。”


    薇想笑:“還有靈魂這回事?”


    “你真是一個寒冷的女人,你什麽也不懂,任憑命運想來就來,想拿走什麽就拿走什麽,然後把你扔到這個寒冷的玻璃房,你是不是還期待著它繼續對你做點什麽?


    薇抬起頭望向飄雪的天空,有一刻,是感到害怕的,害怕它又悄無聲息地來,已經沒有什麽可以讓它帶走了。


    玻璃房外,霧氣和飄雪構成了一座無形的牆,薇仿佛看到一個人,在漫天風雪、難以穿透的蒼茫白色裏禹禹獨行,他撐著一把紅色的傘,越來越瘦弱、越來越小,最後徹底消失。


    ”消失是一種權利,沒有人可以阻止你使用這種權利。“這句話是誰說的,薇不記得了,那段時間,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因為那個聲音說:”或許,燒酒可以撫慰你的靈魂。“


    薇曾經以為不曾在意那個人,幾乎以為自己不曾愛過,直到意識到那種甜蜜的痛楚持續的時間太長了。薇覺得,和他工作的那段時間,自己戴上了某種離不開的假麵具,為了永遠不向他,或者任何人暴露自己,是在偽裝中度過了那段時間,直到最後離開,也沒有去追問他那些該問的事情。


    離開住的地方,拿著買來的玫瑰燒酒,拖著沉重的腳步,在深雪中跋涉回家,這是常有的事,一天,薇醉臥在雪地中,被恰好值班回家路過的尤達和安娜救了。


    安娜勸薇別喝太多酒,這個冬天太冷了,多的是凍死街頭的醉鬼和流浪漢,但其實,心裏想的是,讓兩個孩子遠離鄰居,這是一個冷漠寡言、自言自語的瘋子,至少,在那個冬天,安娜在心裏,是悄悄這麽認為的。


    薇沒有聽,沉迷在酒精和失眠藥物中,打算就此度過餘生。有一次半夜醒來,發現自己坐在玻璃房中間的鬆樹上,是怎麽爬上來的,薇不知道,但暈暈沉沉的,想再爬回去幾乎不可能,那時候,想著,從這裏掉下去的話,是不是就什麽也不用想了,或者,會摔斷腿?


    那天,是滿月,薇記得。從窗子裏望出去,可以看得很遠,白天雪道推平機的轟隆聲是早已聽不到了,那麽,是在為第二天鏟平道路做準備吧?


    ”在想什麽?“


    ”你是否知道,我不喜歡有霧的天氣?這樣的天氣,人會變得陰鬱,我也不知道目光該放往哪裏去,你可知道,可知道?“


    然後薇開始哭,又一直笑,一直笑到眼淚都流出來。


    第二天,抱著樹睡了一晚上的薇終於醒了,爬回了2樓,清醒過來的薇慶幸昨天晚上沒有從樹上掉到一樓。


    想去後花園等待曬太陽,因為體力不支,栽倒在了院子裏覆滿白雪的冷杉影子上。


    ”你可以起來了。“薇聽到那個聲音說。


    ”嗯。“


    ”你可以起來了。“薇擁有過愛情,又失去了它,心裏一下子感受到了寒冷,但不是因為天氣的嚴寒,那寒冷來自身體內部,在內心深處。


    與其窮其一生與身體裏的情欲作鬥爭,不如進行一個人到底的鬥爭,這句話深深地烙進了薇的內心,再也無法磨滅。


    住在這裏也許會孤單,但薇不認為孤單是一種缺陷。


    在機場分別的那日,那與她襯衫的短暫接觸而引起的悸動,和那日修道院左岸,湖畔的遇見,那晚她冰冷的拒絕帶給卡森的痛感,在回到柏林的時候,已經深深陷入到了內心,並駐紮了下來。


    她叫薇,卡森覺得這是世界上最美的名字。


    那天從南音的別墅回來的時候,在下雨。卡森等安娜走後,撐著傘送薇回去。


    ”我想……“卡森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沙啞,開口之後停住了,忘記了本來想要說什麽,在門口雪鬆的影子下站了一會兒。


    薇看起來很疲倦,撇開目光。


    卡森注意到薇的右眼下有一顆藍痣,一顆露珠掛在她右邊的眉毛上,正在慢慢得移動,然後她笑了笑:”現在好冷啊,要是有陽光就好了。“


    頭頂的雪鬆和冷杉隨著風簌簌作響,兩人似乎都聽到了遠方知更鳥的叫聲。


    ”再見。“薇的手從傘柄上移開,離開了。


    卡森很想把手貼到薇的臉頰上,但這想法是不應該有的,就這樣,卡森一直站在那裏,目送薇離開,對她說:”小心路滑。“


    那段回鄉的旅途,薇不知道的是,一開始,卡森就給她烙上了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印記,他喜歡為她效勞,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從第一天,他就喜歡上她,即使,她一直以冰冷回複他獻上的熱情。


    卡森認為薇殺了他,給他的愛情判了緩刑。


    剛從一家老式的音樂廳工作回來的卡森回到公寓,照例先將圓桌上放的相冊擦了擦,那是和母親、父親的合照。


    她打來了電話,問:”我們能見麵嗎?我想談一談。“


    ”不必了吧。“卡森沒有答應。


    ”嘭“的一聲,電話那頭先掛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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