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高高瘦瘦的男士穿上宋晚木遞過來的一次性拖鞋,把長手長腳縮進沙發裏,小小的客廳立刻顯得擁擠不少。


    顧嘉一派自然,左瞅瞅右看看,自覺開啟社交模式。


    “晚木,你這房子不錯哦,租了多久啊?離醫院這麽近,租金恐怕不是個小數目吧?”


    “對了,你室友呢?說起來我們都相處這麽久了,就隔著一層樓,居然還沒有互相串過門,這也太生分了吧,下次一起在家吃火鍋怎麽樣?人多熱鬧嘛。”


    來自自來熟社交恐怖分子的一連串問題“哐哐”砸向宋晚木,砸得她都不知道該先回答哪個問題,一旁的柳時緒適時打斷了顧嘉的施法,截過話題:“他話多,別理他。昨天,沒事吧?”


    柳時緒飛快地掃了一眼宋晚木全身,見她活動自如,又仔細看了看她臉上的表情,不像是留有驚懼的樣子,微微放下心來,想了想,又細細叮囑了幾句:


    “如果覺得哪裏不舒服的話,不要硬忍著,多休息幾天,讓顧嘉給你批假。”


    “感覺自己情緒或者狀態不對的話,院裏有心理疏導提供,是保密的,不用擔心其他事情。”


    顧嘉聽著旁邊人一句又一句的叮囑,不禁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內心腹誹:嗬嗬,當初是誰啊,對著那些科裏剛入行的小菜鳥冷冷地甩出一句“這行就是這樣,你們要盡早習慣”,現在又巴巴地叮囑人家多休息;再說昨天這事,我和在場的a、b、c護士都嚇到了,怎麽不見你給我們發揮同事愛,送點3j的車厘子和助眠的花草茶?


    顧嘉有點想要壞心眼地提起某位英雄救美的騎士,在某人的神經上蹦噠一下,想了想還是忍住了,轉頭說起在樓道間遇到的趙柔:“對了,我們剛才遇到了人事部和宣傳部的人,她們是來代表組織送溫暖?”


    宋晚木有些不自在地謝過柳時緒的關心,聞言點了點頭:“對,說是想讓我和柳醫生一起做個采訪什麽的。”


    “哦?”顧嘉從沙發上直起了身子,仔細想了想,隨後讚賞地點了點頭:“這對你來說是件好事兒啊,說真的,你昨天的行為真的很有勇氣。”他對宋晚木比了個大拇指,苦笑地加了一句:“像我,就做不到這樣。”


    宋晚木卻出乎顧嘉意料地搖了搖頭:“我拒絕了。”


    “什麽?!”顧嘉也不翹二郎腿了,他怕宋晚木不理解這裏麵的彎彎道道,錯失了大好機會,認真地點了幾句:“這是一個非常非常加分的東西,能讓你在上麵那群人麵前掛個號,對你以後的轉正或者晉升絕對有好處,我建議你還是抓住這個機會,你的同期現在恐怕都快嫉妒死了。”


    宋晚木還是搖搖頭:“樹大招風,再說那個人到底是出於什麽原因做這種事,院裏真的沒有什麽不清不楚的地方嗎?到現在還什麽都不了解,在這種情況下先做采訪總覺得讓人有點惶恐。”


    顧嘉覺得有點可惜,他頂了頂柳時緒的胳膊:“柳醫生,作為另一個英勇的當事人,你不發表發表意見勸幾句?”


    柳時緒也搖了搖頭,黢黑的眼睛裏蘊含了些其他人看不懂的東西,深深地看了一眼宋晚木:“我也是這麽想的。”


    “行吧行吧,你倆高尚,就我一個庸人,行了吧。”顧嘉沒有掩飾地翻了一個大白眼,隨後又幸災樂禍道:“這麽大的事,我看那兩個部門是決計不會這麽輕易放過這個大好機會的。”


    一語成讖。


    宋晚木休息了一天,回歸牛馬崗位的當天下午,她就被叫到一個小會議室裏。一推開門,映入眼簾的便是趙柔、孫宣傳以及幾個不認識的領導,一個個都嚴肅地盯著她。


    “你就是小宋同誌?”坐在趙柔旁邊的一個大腹便便的男領導坐在轉椅上,打量了一下宋晚木,話裏帶著些職能部門的官腔。


    宋晚木點了點頭:“您好,我是宋晚木。”


    “好,先坐。”


    不一會兒,顧嘉和柳時緒也推開門,看到宋晚木坐在角落裏,稍稍愣了一下,隨後淹沒在眾人熱情的招呼聲裏。


    剛剛和宋晚木打了個照麵的男領導清了清嗓子:“咳,人都到齊了吧,我們簡單開個小會啊,關於之前在醫院發生的惡性事件,網上出現了一些不和諧的聲音,這些不實猜測嚴重損害了醫院的名聲,大家都是院內的一份子,都有責任自覺去維護山水醫院的榮譽!”


    中年男子轉頭看向宋晚木:“我聽趙主任說小宋你不是很願意做那個采訪?”


    這樣可不行呐,你們這些小同誌的思想意識還是要抓一抓,要與組織保持同一個步調頻率。”


    “往小了說,這場采訪是為了你們自己、為了身邊的同事,往大了說,是為了整個山水醫院的名譽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這位男領導顯然是某study強國app的積分王者,一開口,那熟悉的奉獻進取官腔味兒就順著他那崇高的思想境界腦溝從已經被香煙醃入味的胸腔、鼻腔和舌腔中噴湧而出,帶著點隱蔽的中年人看剛進社會新兵蛋子的居高臨下。


    “小宋啊,你覺得呢?我知道你們小年輕臉皮薄,可能不好意思麵對鏡頭,但這可是個難得的機會啊,我們都很看好你。”男領導的最後一句話顯然帶了些意味深長。


    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稍微懂得一點社會人情世故的人都知道應該怎麽做了吧。


    在屋內幾雙眼睛的緊盯下,宋晚木慢慢開了口:“感謝領導們給我這個機會。”


    果然,這些小年輕就是喜歡玩矜持,非要自己出馬做思想工作,事情才能進行下去。男領導心裏閃過一絲得意,嘴角勾起滿意的笑容,卻聽見宋晚木接下去這樣說道:


    “我當時做的隻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努力,真正值得尊敬的是急診室那些做了十幾個小時手術的同事。”


    “至於采訪,在這件事情的最終結果沒有出來前,我覺得我還沒有什麽立場發表任何觀點。”


    “另外,我對那個人口中所謂的“紅包”“趕出去”之類的言語有一點疑問,請問事情的來龍去脈調查得怎麽樣了呢?真相到底是什麽?”


    宋晚木每說一句,男領導的臉色便差一分,原本他還對趙柔匯報的事情將信將疑,在他看來,一個小規培能有這樣一飛衝天的機會,可不得拚盡全力死死抓住?上頭怎麽說,她就怎麽做唄,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一件事情。


    她能露臉出風頭,他們也能轉移重點,盡快把事情盡快解決,輿論都站在他們這邊,醫院的名聲也不會受損,可謂是皆大歡喜。更何況,不過是一個到處捅人的瘋子罷了,誰關心他有什麽天大的委屈,趕緊關去牢裏去才是對社會最大的幫助。


    誰曾想,偏偏碰上一個腦子軸的,非要知道什麽真相,知道真相對你有什麽好處?一個沒轉正的臨時工,還真把自己當盤菜,cos起記者了???


    男領導的臉色沉了下來:“小宋,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是在同情那個殺人犯?別忘了我們還有兩個同事還躺在重症監護室裏沒出來呢!做人最重要的是要擺正自己的立場。”


    宋晚木聽著這熟悉的調調,難免有些無語:這群人怎麽一個個都像是有敏感肌?不過是想要個調查結果罷了,怎麽說的好像她在姓“資”還是姓“社”的本質問題上擺位不正一樣?看來院方在這方麵並不是一點黃泥都沒沾囉?


    男領導在心裏搖搖頭,給宋晚木劃了個叉,等這件事結束了,他得反饋反饋,這種不聽話的刺頭還是不要留在醫院為妙,太多事了。他不願再搭理聽不懂人話的單蠢女,把頭轉向一旁的柳時緒:“柳醫生,底下的小同學搞不清楚,你這邊怎麽看?”


    “腫瘤內科的某人仗著關係,還在幹那些事?”柳時緒臉色淡淡的,一開口就是驚天大瓜。


    男領導瞠目結舌地看著柳時緒,顯然沒想到柳時緒不聲不響地,一上來就掀了桌子,一時間有些結結巴巴:“你這...這說的是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你心裏清楚,宋醫生的立場就是我的立場,你們想給那群人擦屁股就擦,別指望著把不相關的人當槍使。”柳時緒還是那樣淡淡的態度,說出來的話卻比十二月冬至的風還要冷,“醫院的風氣也該整頓整頓了。”


    小小的會議室一片沉默,在場的人紛紛交換了一個不安的眼神,空氣緊繃得就像是被壓縮到極致的彈簧,充斥著讓人不安的氣息。


    “沒其他事了吧?我們還有事要做,先走了。”在一片沉默中,柳時緒向宋晚木招了招手,宋晚木一路小跑著跟在他後麵,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會議室。


    日子一天天過去,網上又發生了其他新鮮的爆炸性新聞,某某明星整容了,某某明星夫婦雙雙出軌離婚了,某某頂流吸毒了、偷稅偷稅蹲局子了......在這片廣闊的土地上,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無數的新鮮事情,它們以很快的速度獲得全民關注討論,又在很短的時間內被其他熱點取代,就像是山水醫院的殺人事件,在全國人民心裏濺起一點小水花後,成為搜索引擎上的曆史某一天。


    大概隻有事件中心的人才有更多的實感,衛監委的調查組進來了,帶走了一些記錄,問話了好些人,之後有些人默默離開了醫院,有些人的職位略微降了降,有些人升了升,重症監護室的兩位醫護同事轉到了普通病房,正在慢慢好轉.......


    沒有人永遠失去生命,總體來看,這大概能算是一件幸運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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