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父重新拿出那張因為折疊太多次已經變得皺巴巴的協議,又看了看上麵的字句,越看越生氣,忍不住向桌子上一甩,氣憤地說道:


    “這不是欺負人嗎?!之前我就覺得哪裏不得勁,現在聽那姑娘一分析,總算知道是為什麽了,這些領導妥妥欺負我們鄉下人什麽都不懂呐!依我看,閨女你這病十有八九就是被那個姓嚴的給害出來的,合著到頭來他們一分都不想出就想把我們打發了?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這可不行!閨女你說對不對?”


    鄭婷婷還沉浸在宋晚木剛才說的事情裏沒有回過神來,一直以來,她都信奉著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的真理,相信隻要自己努力,隻要不怕苦不怕累,領導們同事們就會看到自己的付出,生活就會向著美好的方向一路高歌前進。


    所以當嚴利仁和趙柔左一句“你很認真”,右一句“很負責”的時候,她即便內心深處對協議上的解決方案有些不滿,但還是下意識地沉浸在他們的認可中,說服自己院裏對她已經不錯了。就像付出太多的家庭主婦總是會一次又一次為自己夜不歸宿的丈夫開脫,靠著虛假的幻象來維持表麵上岌岌可危的平和,期待著有一天對方會浪子回頭。


    “閨女,這協議我們可不能簽!這麽大個醫院,一點錢都不想出,這是什麽道理?該不會是被那兩個人給昧下了吧?這可不行!這樣吧,今天我和你媽再找那個姓嚴的談談,實在不行,我們就鬧起來!我看到時候是誰害怕!反正我們有理在身!”鄭父從宋晚木送來的果籃裏掏出一個紅彤彤的大蘋果,隨意往衣服上擦了擦,就開始啃了起來,一遍口齒不清地說著他的計劃。


    鄭婷婷有些沉默,猶疑不定:“這樣好嗎?和上頭的領導們鬧僵了,到時候我的工作怎麽辦?我現在還不是這家醫院的正式員工呢?”


    “怕什麽?!這家不行,那就再找另一家唄,全國醫院那麽多,還能找不到錄取你的單位?好歹你可是最好的醫大畢業出來的,學曆那麽高,怎麽可能找不到?”鄭父很有些不以為意。


    一向不發表什麽意見隻知道悶頭幹活照顧女兒的鄭母這時候也插嘴說道:“你爸說的有道理,婷婷啊,要不你還是回老家找個醫院裏的班上上吧,離家又近,我們到時候也能照顧你,多好啊!你這次突然發病可把我和你爸嚇得不輕,我們兩個人也不會買票,又是托村裏的人買火車票,又是連夜收拾東西,坐了十多個小時的車,累得半死,到了大城市裏又不認識路,心裏還在擔心你的狀態,走樓梯的時候差點摔跤……”鄭母捶了捶腰,一副累得不輕的樣子。


    鄭婷婷看著這兩天又滄桑了不少的父母,心裏的愧疚就像是漲潮時的海浪,一陣又一陣地翻湧上來。要不要幹脆就趁這個機會回老家呢?大城市裏的生活實在太難了,去掉房租、水電、交通費,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費用,她每個月的工資隻夠勉強支撐,這還是在她極度節省的狀況下,有時候她都搞不懂自己這麽活著是為了什麽。


    翻了翻朋友圈,那些高考成績不如她的同學已經在老家紮根,有車有房有存款,有自己的愛人孩子小家庭,看上去過得悠閑自得,而她呢?每天忙得像是田裏的老牛,銀行卡上的餘額卻比她的臉還幹淨。


    別人說起她來都是一臉羨慕,說她這個老同學聰明又會讀書,現在肯定在大城市混得風生水起,和他們這些小城鎮裏的鄉下人不一樣囉,當然這裏麵也少不了鄭父鄭母的誇大其詞,每次和其他人閑聊的時候,都是端著一副謙虛的態度,自己幾千塊的工資被他們誇大成幾萬,給他們買了點東西就要暗戳戳地向別人炫耀……實際上,她的苦隻有她自己知道。


    鄭婷婷沉默著,內心天人交戰。


    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鄭父已經自顧自地做了決定:“行了,就這麽辦吧,你還病著就別操心太多了,這些事情就交給我來辦,你媽一個不會說話的農村婦女,也幫不了什麽忙,就讓她留在這裏照顧你好了。”


    ……


    下午的時候,嚴利仁的眼皮子突然跳個不停,就像是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一樣,該不會是鄭婷婷那家人不肯簽協議吧?他突然有些不安,正想著要不要找個探病的借口再去催一下,就聽見外麵傳來騷動:“嚴利仁呢?嚴利仁在哪裏?他把我女兒害成這樣,還想騙我們簽協議,還有沒有天理啦?!”


    鄭父在走道裏唱作俱佳地嚎著,嗓門大得可以直接去應聘直播氣氛組,不少病人和家屬都悄悄探出頭來,豎起耳朵傾聽。


    “這個姓嚴的真不是個好東西,我閨女也是個醫生,自從被分到了他手下,經常幫著幹他份內的活,幾天幾夜不休息,還要被他罵,現在好了,累得差點猝死在街上,這東西一點責任也不想擔,你們說說這還是個人嗎?!”


    聽到的人都在竊竊私語,嚴利仁的臉都綠了,奈何鄭父的力氣大得很,又在興頭上,幾個護士那點力氣根本攔不住他,又沒辦法強製讓他閉嘴,隻能由著他繼續控訴:“醫院也不做人,我閨女現在還躺在病房裏呢,就連哄帶騙地想讓我們簽協議,一毛錢也不賠,你們說說,這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啊?我可憐的閨女啊!嗚嗚嗚…”


    ……


    八卦的力量是巨大的,不到一個小時,醫院的各種群裏小道消息滿天飛,說什麽的都有,有同情鄭婷婷的,有覺得醫院確實太無情的,有覺得鄭父這個行為不是很妥當的,有批判嚴利仁之類的沒一個是好東西的,有分析人事之後其實會退回鄭婷婷,鄭父這一招其實很明智…大家都是瓜田裏的猹,翹首以盼最終結果。


    那引發這一場輿論風暴的鄭父此刻在哪呢?


    鄭父大刀闊斧地坐在院長辦公室的實木紅椅上,手邊是一杯熱氣騰騰的茶,碧綠的龍井葉隨著蒸騰的水汽不斷上下浮動,慢慢舒展了葉子,悠長的香氣擴散開來,他心頭一陣冷笑。


    老話說得果然不假,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大吵大鬧雖然被別人指指點點很沒有素質,但那又怎麽樣?他還不是靠著這種光腳不怕穿鞋、把事情鬧大的渾不吝做法給自己掙來了談條件的權利?要是像之前那樣,哪有現在喝著茶葉坐在院長辦公室談話的機會?


    門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聽上去有好幾個人,鄭父嗦了一口茶水,理了理衣角,又咳了幾聲痰,擺出老農民的憨厚,眉眼卻藏著狡猾和貪婪,嘿,他就不信了,他占著理呢,難道還不能刮層皮下來?


    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怎麽商議的,沒幾天,沸沸揚揚的傳聞就立刻平息下來,宣傳部出了一篇名為《為突發心梗的員工送去一片溫暖,彰顯我院人文關懷》的報道掛在網站首頁,配圖是鄭婷婷的病床旁,他們一家以及拿著紅色錦旗的領導樂嗬嗬笑對鏡頭,看上去確實非常地感動人心。


    看來鄭婷婷已經做出了選擇,就是不知道她現在是否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結果呢?宋晚木看著照片裏眉毛彎彎眼含笑意的鄭婷婷,有些好奇。


    “我爸向院裏要來了十多萬,已經先回老家了。”鄭婷婷看著麵前臉色略顯憔悴但依舊柔美的宋晚木,主動開口說道:“我到時候應該會和我媽一起回老家,在那裏的醫院找個崗位做著。”


    宋晚木有些沉默:“是因為要了錢所以才?”


    鄭婷婷搖搖頭:“不止這個原因,我問過主治,像我這個情況,做外科是不可能了,不僅體力跟不上,神經方麵也沒法恢複得到以前,就像你那個朋友經曆過的那樣。”


    “既然如此,那執著留在這個一線大城市好像也沒什麽意義。畢竟這裏的生活太累了。”


    鄭婷婷臉色有些黯然,她看了一眼身姿挺拔精神的宋晚木,語氣變得複雜:“宋晚木,雖然你救了我,但有時候我真的很嫉妒你,嫉妒你不用為錢發愁,嫉妒你看起來總是那麽有底氣,隻有家庭富足、父母開明、被愛包圍才會養出你這樣的女孩吧?越是對比,我就越是為自己的一切感到自卑。”


    宋晚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被愛包圍?父母開明?這幾個詞光是聽著就讓人想笑,隻是還沒等她說些什麽,鄭婷婷的聲音低了下來:“之後你還是多小心吧,雖然我沒有透露什麽,但你那天來過之後,我爸就去上頭那裏鬧了,那些領導都是人精,保不準心裏會有些什麽想法,實在對不住了。”


    “趁著現在,我想再和你說一聲,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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