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公主?”伍安一頓,“那不就是,蕾娜菈的小女兒?她為什麽要殺葛德文?葛德文是瑪莉卡與葛孚雷所生,而她是蕾娜菈和拉達岡所生,兩人八竿子打不著。”


    “關於這一層,我也很是疑惑。而且我也懷疑瑪莉卡女神……”羅傑爾說到此處便不再言語,隻是臉上的表情滿是疑惑猜忌,可見羅傑爾心中隱隱又有什麽答案,但並不敢妄下定論。


    “懷疑什麽?”伍安現在一頭霧水,心中不免焦急。聽他好像是刻意賣關子,更有些不耐煩。羅傑爾連忙道:“王上息怒,並非我不肯說,隻是這不好說。”


    “有什麽猜測,盡管說來便是,何必藏著掖著?如今這些半神個個狼心狗肺,瑪莉卡女神不見,你又有什麽忌憚?”


    羅傑爾歎了口氣:“這裏畢竟是圓桌廳堂,這個實在……”說罷羅傑爾搖了搖頭,“王上請耳過來,我同王上私說。”


    伍安湊了上去,羅傑爾在他耳邊喃喃了兩句,說的他臉色一變,厲聲低語問道:“此話當真?”


    羅傑爾同樣低語回答:“我也隻是猜測,畢竟那命定之死在法姆·亞茲拉,看守者又是黑劍瑪利喀斯,如果不是瑪莉卡女神從中竄奪,命定之死怎麽會失竊?若不失竊,黑刀之夜又怎麽會發生?”


    “那照你的意思,瑪莉卡是故意殺死自己的兒子,以此為借口,讓外界以為自己是因為大兒子被刺殺才憤而砸碎法環?”


    羅傑爾點頭道:“我就是這個意思,葛德文隻是個借口,其實就算沒有黑刀之夜,法環遲早也會破碎。”


    “……這到底都是些什麽爛事。”伍安聽了這番推理,隻覺得合理到荒唐,差點一失神,癱坐在地上。躊躇一陣,定了定神,緩緩道:“剛好我要去卡利亞城寨找她,等到我見到了她的麵,再與她細細問來。”


    羅傑爾搖頭道:“她是個不折不扣的政治家和陰謀家,你此番前去,必然凶多吉少。就算到了,也不一定能見到他。就算見到了,她估計也不會鬆口承認。”


    伍安聽他如此一說,不禁哈哈一笑:“你既然為了真相前赴後繼,不懼生死,更應該知道什麽叫‘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道理。縱使前方有千難萬險,但路在腳下,道在前方。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不得真相,枉活一遭。”


    羅傑爾為了搜尋死誕者真相走訪四方,曆經萬險,何曾不知道伍安說的道理?隻是他這個人並不希望別人涉險,才說出這等話語,叫伍安知難而退。如今聽伍安這一番慷慨陳詞,心中一震,隻覺得伍安是難逢知己,心中陡然升起一絲愧疚之感,激動的拉住伍安手道:“王上所言極是,剛才我是擔憂王上安全,所以才出言不妥,望王上海涵。”


    伍安擺了擺手:“你我二人在此萍水相逢,便是誌同道合的好友。還論什麽尊卑,講這等低聲下氣的謙辭?”說完又和羅傑爾雙手一握,“你我之間隻是兄弟,不是君臣。”


    羅傑爾聽伍安言辭誠懇,麵目真誠,心下感動,竟一時衝動,想要屈膝而跪。但念自己身體不適,方才收住。忽然間,他雙眼一亮,像是想到了什麽主意一般,道:“我有一不情之請,懇求王上成全。”


    “但說無妨。”


    “我聽說王上已成蕾娜菈之婿,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伍安聽到,翻了個白眼道:“我也是到了學院才聽說,那女王聲稱誰殺了拉塔恩,誰就是她的女婿,這不是胡鬧嗎?”


    羅傑爾點點頭:“拉塔恩是她的親生骨肉,她會這麽說,看來瘋病不淺。不過……她既然已瘋病,卻又說出這等話來,想必還有人幕後指使。”


    “你是說公主?”


    羅傑爾搖頭:“月之公主刁蠻驕傲,她大概不會輕易說出如此輕浮之言。不過也不一定,既然王上要去卡利亞城寨尋她,或許可以以此為由,暫入她麾下。”


    伍安此時手下沒有參隨軍隊,這少離王的名號不過虛名而已,做誰的部下,對他而言不是難事。而且聽命於公主也是權宜之計,算不得真,隻是他不知道羅傑爾所托之事如何,於是問道:“暫入麾下沒問題,隻是不知道你想讓我去做什麽。”


    “月之公主如今與黃金律法背道而馳,已經是雙指與朝廷的敵人。她曾自舍肉身,徒留靈魂。如此一來,她就另有那剩下一半的百足咒痕。兩隻咒痕合一,便是死亡者的大盧恩。如能見到,我死也瞑目了。”


    伍安知道羅傑爾為了尋求交界地死亡的真相而赴湯蹈火,甘受災禍,伍安看他誌向不改,當即答應下來,說罷與羅傑爾告辭,一甩袖子,揚長而去。


    伍安先是睡了一覺,吃過了飯後離了圓桌廳堂,重新來到了學院南門,又向著西北方向而去。此時正是拂曉之際,利耶尼亞湖麵薄霧蒙蒙,看不太真切。伍安暫且順著地圖走著,點了星光魔法在頭頂,慢慢向卡利亞城寨的方向而去。這一路上伍安沉默不語,安靜的倒不似他。梅琳娜顯出身形,坐在伍安後麵,問道:“你怎麽了?”


    “什麽我怎麽了?”伍安問,雙眼不離地圖。


    “你跟靜,靜的不像你。”


    伍安下意識的想笑,隨後收住:“你是覺得我變了?”


    梅琳娜沉默一陣:“我覺得,是這樣。”


    伍安默默許久,不知如何回答,長歎一口氣道:“我從前行走江湖,不諳世事,隻知道自己得意,便是最大的幸福。可如今,卻莫名其妙的見證了一場權力鬥爭,隻是知道些皮毛,觸碰到邊緣,便已經覺得喘不過氣來。如果我真的成王,還不知道要見證多少腥風血雨,恩怨是非。”說罷兀自歎氣,真好像大病累極一般。


    梅琳娜似懂非懂的點頭,仰頭道:“我向來直來直往,對政治絲毫沒感覺,對權力也沒欲望。”她的手稍稍捏緊,“我隻要找到我誕生遠行的意義,這便足夠了。”


    伍安沉了一口氣:“真是羨慕你,要做的事情這麽輕鬆容易。”


    “你覺得找尋自己比權力鬥爭、登基稱王簡單嗎?”


    梅琳娜的話的確將伍安問住了,權力鬥爭是向外探索,而認清自己是向內尋求。所謂權力鬥爭,是需要費盡心力、手段、人脈才能去做的,而且隻能勝,不能輸,不然便遭萬劫不複之難;權力鬥爭就是大家表麵和睦,實際上明爭暗鬥,各自為營,落井下石;真正能贏得權力鬥爭的人,靠的從來都不是什麽武功。權力鬥爭隻會有兩個結果,要麽生,要麽死。這鬥爭持續了千百年,仍無止息。至於認清自己,這事情說起來簡單,可又該如何去做?俗話說萬事開頭難,這認清自己的第一步,又是多少人花費了一輩子時間才堪堪參透出來,還沒等認清自己,便白了性命。前者向外索取,後者向內尋求,終能可得,還是終不可得,不是一兩句能說明白的,也是無法比較的。


    伍安本想簡單回答一聲“是”,但一經這麽細想,心中搖擺不定,最後無奈搖搖頭,並不作答。梅琳娜看他沉默,也不逼問,回了他體內,跟著他一同趕路。


    兩人行了半日,上了一處山坡。此時正值中午,霧卻不散,雨又下個不停。伍安原本就心情冗雜,這般天氣,更叫他覺得煩躁,上了山坡之後振了幾下韁繩,催促托雷特再行快些。托雷特長嘶兩聲,晃了兩下腦袋,又提了些速度。又行了十幾裏,二人到了一處遺跡,遺跡建在一處斷崖之上,往後已經無路,隻有另一處斷崖。隻是距離隔得甚遠,托雷特經過長途跋涉,困乏至極。伍安在遺跡草草落馬,將托雷特收在指環當中,讓它歇息,自己則和梅琳娜找了個避雨避風的地方,生了火暖和身子。


    兩個人守著這火光,隻覺得時間靜好,整個世界隻有這火焰搖曳。什麽權力,什麽自我,全然不在乎了。伍安拿出幹糧,吃了一張,隨後靠在石牆上,盯著火焰出神。梅琳娜看他無聊,想要跟他聊聊天為他解悶,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想來想去,試探道:“在想什麽?”


    伍安奔波了一路,又是淋雨又是闖霧,眼下生了火取了暖,身心放鬆,釋然一笑,雙手枕頭說道:“我想這一路啊,真跟取經一般。”


    “取經?”梅琳娜歪了歪腦袋。


    “對啊,唐僧師徒四人取經的故事。”伍安點點頭,隨即想到自己還沒跟梅琳娜聊起過這件事,便把西天取經的故事粗略說了。梅琳娜聽後,沉思良久:“這故事聽來嬉戲胡鬧,卻自有一番道理。”


    “哦?”伍安從來沒跟她聊起過《西遊記》,這是她頭一次聽西天取經的故事。伍安聽她這麽說,倒是好奇她有何見教,立刻直起腰來詢問道:“你覺得有何道理?”


    “這《西遊記》,聽來像是遊戲娛樂,但實際上既講了權力牽扯,也講了找尋自我。”梅琳娜說罷兀自點頭,好像沉醉其中。


    伍安聽她這麽說,不禁讚歎:“這本書被譽為古今奇書之一,旁人須讀個四五遍方能體會到其中真諦。你隻是聽我口頭講來,便能擁有如此感悟,若是有機會看到,隻怕會得出比任何大家理論都高深的道理。”


    梅琳娜沉吟片刻,問道:“你曾跟我說過,少林寺不止練武強身,更要誦佛念經,參悟世道。”梅琳娜握緊了手,不再多言。


    伍安猜到了她的難言之隱,笑道:“你不光有少林功夫,更能自悟少林佛法,真是難得。”


    梅琳娜聽她將自己所想說出,淡淡一笑道:“你覺得我是尼姑嗎?”


    伍安看她笑了,疲乏之意頓時消散,樂道:“哪裏是什麽尼姑,我現在看你,倒越來越像菩薩呢。”說罷哈哈大笑起來,梅琳娜聽他對自己不住誇耀,不住覺得好笑,又笑的開了些。


    伍安看她展顏,收笑道:“咱們倆同行了這麽久,這好像是你第一次笑吧?”


    梅琳娜聳聳肩,搖頭道:“不大記得,應該是吧。”


    “既然如此,那以後就得再多笑一笑!笑有出頭天!”伍安說罷笑開,梅琳娜看他不再沉鬱,又變回了當時初見的那副沒心沒肺天真爛漫的模樣,頓時覺得一陣寬心,什麽山高路遠,什麽找尋自我,什麽權力鬥爭,什麽稱王稱霸,全都變得無所謂了。


    兩人圍坐在篝火周圍,有的沒的聊著許多許多沒用沒意義的話。之後的伍安雖然記不清自己跟梅琳娜聊了什麽,但他會永遠記得這個促膝長談的夜晚,記得梅琳娜的笑容。他會忘記很多事,但是不會忘記那個與他同行的女孩。


    時光飛快的過去了,兩個人聊到了很晚,伍安才撐不住,兀自睡了過去。梅琳娜見他睡著,自己靠在牆上喃喃自語,說著伍安跟他講過的那些有的沒的的話。原本她的心中記的最牢的便是瑪莉卡女神的箴言,但現在在她心裏,還有一樣東西比那些箴言更加明了清晰,那就是伍安同她講的話,不論重要與否,長短多少,她便都記了個大概。一是得益於她本就超凡的記憶力,二來也是因為,梅琳娜對他的感覺。


    她真的,對他越來越有感情了。


    “母親呐,您當年可曾也有過我這樣……”梅琳娜向著空洞問話,久久不語。瑪莉卡曾留下過許多箴言,卻沒有一條,能解梅琳娜的疑惑。


    第二日一早,睡夢之中的伍安突然打了個抽,他驚醒坐起,發現火已經熄滅,自己是被陰陰寒風凍醒。他打了個寒顫,見梅琳娜不在,便扯出雙劍,舞了一套劍法,運動起來。一套下來,隻覺得全身發熱,舒服的緊,收劍入鞘。恰好這時,梅琳娜抱了果子回來,與伍安同吃了個幹淨,隨後出了安身所,回到了昨日的斷崖處。今日早上雨已停歇,但霧氣卻久久不散。伍安回憶起與公主相鬥之時,也曾這般大霧彌漫。那大霧久久不去,又彌漫四野,與眼前之相別無二致,想來這霧氣正是公主擅長的魔法,用來掩人耳目,好讓自己藏的紮實。不過伍安可見識過公主的手段,當下料定是她刻意布下迷陣,若是迷惘不前,正中了她下懷。須得迎麵而上,才能得個進路。


    “看你樣子,可有法子了?”梅琳娜問道。


    伍安點點頭,喚了托雷特出來騎上。梅琳娜回到他身體當中,隻覺得伍安身體當中內力運轉,將重力魔法施展在托雷特身上。伍安調轉馬頭,向後跑去隨後又麵對斷崖,全速前進,到了斷崖邊上,一躍而起。因為用了重力魔法,托雷特身子頗輕,四足起跳時又十分用力,這一躍直跳到了對麵斷崖之上。托雷特落了地,擺了擺頭,不以為然。伍安則拍了拍它脖頸,不住讚歎道:“好馬!”


    “哦?沒想到過了如此之久,還會有人來此。”伍安話剛說完,一股縹緲之音隨著霧氣彌漫開。伍安登時警戒,清嘯一聲,雙劍已握在了手。隻聽那聲音道:“小夥子年紀輕輕,就有這等好重殺氣,真不知道是福是禍。”說話之人語氣悠悠,倒似怡然自得的隱士,讓伍安疑心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世外高人。看對方半天既不現身,也不出手,便將雙劍收入鞘中,下馬上前,但手依然按在劍柄上。他行了幾百步,霧氣慢慢散去,眼見一個朦朦朧朧之中有一個高大身影,正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他又走近了些,發現那巨人從胸口到腹部都被掏空,正是一個山妖巨人。他頭上戴著一個明晃晃的遮麵盔甲,右手拿一把大錘,身前是一個巨大的鍛造台,看起來倒像是個鐵匠。


    那巨人看到伍安前來,撂下手中巨錘,衝他招呼了兩聲。伍安小心翼翼上前,竟逗得他開口笑了起來:“你且放心,我這大錘,還不能傷你性命。”


    以往伍安遇到的都不說人語,無法溝通,自然隻能拔劍相向,但眼前巨人會說人話,語氣又頗為慈和,叫伍安一時愣了,隨後放鬆些許,直腰站在原地。那巨人起身,麵相伍安行禮,但不跪拜:“小人伊吉,乃月之公主座下軍師。奉殿下之命,在此恭候多時。”


    “奉公主之命?”伍安疑惑道,“她早知道我要來?”


    伊吉點頭:“少離王南征北戰,威名早已經傳遍四海。殿下知少離王勇武過人,又有成王重任,對少離王傾佩得很。殿下料少離王早晚會到此,便命小人在此等候。”


    伍安聽他說的在理,點了點頭,按住劍柄的手收回。其實伍安哪裏能知道公主是否真的是欽佩他,才派人在此等。全因為伊吉的話說的圓滿,語氣又相當殷實懇切,聽來很是受用,自然不叫人細心分辨真假了。


    伍安看他身材高大魁梧,卻自稱小人,實在覺得滑稽,開口笑道:“閣下這般有禮,我倒是有點受之不起了。隻不過閣下這般威猛,卻自稱小人,實在有些不妥。依我之見,還是換個稱謂吧。”


    伊吉看伍安跟自己嬉笑開來,自己也敞開了笑聲道:“這確實是老夫考慮不周了。”


    伍安聽他自稱老夫,心中不免一陣驚疑,嘴上開口道:“既然如此,那就請坐,我們慢慢聊來。”


    伊吉依言坐回到大石頭上,伍安則用重力魔法爬上巨石,坐在他旁邊問道:“你是山妖巨人吧?”


    “老夫確是山妖一族。”伊吉點頭。


    “我這一路趕來,倒也遇到過不少的山妖巨人,他們不是離散荒野,便是叫人用大釘子和鎖鏈穿了身子,給人拉車。整個身體被挖了個空,看上去好生駭人。”


    “不瞞少離王說,我們山妖一族,原本住在那雪山上,是巨人的一族分支。當年初王葛孚雷征討四方,殺上雪山,與我等巨人戰了個兩敗俱傷。最後我山妖巨人一族倒戈向黃金王朝的軍隊,與葛孚雷王一道平了雪山。雖然如此,但瑪莉卡女神念在我們之前負隅頑抗,還是降了懲罰:將山妖的腹部挖去,世世代代如此。”說完,伊吉把手探向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我這身體,便也如此。”


    “那你既然是山妖巨人,為何會在公主麾下?”


    “滿月女王蕾娜菈,少離王想必知道吧?”


    伍安心說我何止知道,我還是她女婿呢。隻不過覺得這事情說出來未免荒唐,嘴上隻是道了聲“知道”。


    “女王陛下是卡利亞王室後代,而卡利亞王室的起源正是雪山。女王陛下感念當年王朝與巨人同在雪山爭求生存,便與山妖巨人結盟,還教給山妖巨人魔法。”


    話聽到此,伍安奇道:“這山妖巨人已經和黃金王朝結盟,怎麽又與卡利亞王室結盟?”


    “少離王有所不知,盟友之間,共同進退。倘若有一人有難,其他人便不能袖手旁觀。這結盟之事,當然是越多越好。再者說,山妖巨人已經被黃金王朝下了不可更改的處罰,多數已經成為了替黃金王朝行事的奴隸。剩下的巨人無力與朝廷抗衡,又見女王陛下崛起,向自己伸出援手,巨人自然不會推辭。”


    “然後山妖巨人與蕾……女王陛下,一起對抗朝廷?”


    伊吉似是欣慰的點頭:“少離王聰慧機敏,事實確是如此。”


    聽了伊吉的誇獎,伍安倒不怎麽受用,悶悶道:“那女王陛下與拉達岡王交好,山妖巨人豈不是又要遭殃?”


    伊吉搖搖頭,頭盔上的甲片互相碰擦,發出響聲。伊吉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前懲罰巨人的是葛孚雷王,而與女王陛下交好的是拉達岡王。前朝的政令,在新朝,有些便不適用了。”


    這道理本就簡單,伊吉說的也很明白,但伍安偏偏覺得複雜,想了半天,歎了口氣道:“我才疏學淺,腦子又不靈光,實在搞不懂他們這些帝王將相的心思。”


    伊吉笑了笑,說道:“少離王尚且年輕,遍地機會,大有可為。我聽說少離王以後要做皇帝,那於這些事情,早晚自會通透。”


    伍安長出一口氣,晃了晃腦袋:“到底如何,日後再說吧。眼下之事,是得先去……”他轉了下腦筋,思索了一下適合的詞,“拜見殿下。”


    聽到伍安這麽說,伊吉滿意的點頭,囑咐道:“不瞞少離王,我家殿下性格刁蠻,心高氣傲。少離王與殿下相處時,可得小心辭令。”


    伍安想起自己在幻境當中拿蕾娜菈的話與公主開玩笑,隻不過三言兩語,就惹得她對自己狂轟濫炸,此時聽伊吉所說,真可謂無半點虛言,當即謝過了伊吉的千叮萬囑。臨行之前,伊吉還說一旦踏上了進入城寨的正門,立刻會有箭雨魔法從天而降,囑咐伍安多加小心。伍安與伊吉別過,喚出托雷特朝著卡利亞城寨而去。


    行了大概有幾十裏出去,大霧雖然不散,但相比昨天已經清楚許多。伍安遠遠看到前方有一城寨,門口牆壁上燒著幽藍色的鬼火,料定那便是卡利亞城寨了,不由得快馬加鞭,向前行去。同時他也開始注意周圍,防止那什麽箭雨魔法從天而降,將他射成篩子。


    複行幾百米後,大霧開始消散,但天空依然鉛雲聚集,久久不散。伍安渾身覺得不自在,隻覺得這地方邪門的很。就在他心裏反感之時,前方忽然現出一陣又一陣的藍色箭雨,一路向著伍安殺來。伍安知道那是保護城寨的箭雨魔法,立刻偏了路線,走大道旁邊草地,與那箭雨周旋起來。


    這箭雨魔法本來是當年為了防守城寨擊退杜鵑騎士所設下的,擊退騎士衝陣十分好用,但麵對伍安這一人成軍的架勢,卻有些笨重了。伍安本來想要硬闖,但自己的托普斯立場練的還不到家,不能做到一邊施展魔法一邊移動,至於那天將滿月化解並盡數奉還,確實是他用5托普斯立場化險為夷,至於原理如何,他自己也說不明白,大概是大難臨頭,爆發了潛力,才做到那般吧。


    伍安與那箭雨兜了幾個圈子,看那箭雨久久不散,緊追不舍,知道這並非長久之計,於是決定冒一次險。這箭雨緊緊跟著伍安的腳步,看似窮追不舍,實際上特別死板。伍安稍有一點點的拐彎,這箭雨便也跟著拐彎。這招對付大批軍隊或許管用,但對付單個敵人便不好用了。伍安看時機成熟,忽的調轉馬頭,隨後一躍而出,擦著箭雨的邊上過去。


    伍安落地翻滾,箭雨隻紮到了托雷特的虛影,隨後便消失了。伍安站起身來舒了口氣,又抬起手想要召喚托雷特,卻怎麽也叫不出來了。


    “這地方設有屏障,托雷特沒辦法在這裏行動。”梅琳娜現身,將棍子握在手中。


    “那這麽看來,咱們得走著去進去闖一闖了。”伍安看向梅琳娜,“怎麽現形了?”


    “這裏安靜的可怕,說不定會有什麽怪東西。而且那月之公主身在暗處,指不定會使什麽陰謀詭計。以防萬一,我與你一同前進。”


    梅琳娜隻在伍安雙拳難敵四手之際才會現身幫他,這一次她居然主動提出與伍安同行一段,叫伍安實在意外。她能主動提出與伍安並肩作戰,倒也讓伍安歡喜,當即笑道:“如此甚好,咱們就小心行事,且行且看吧。”說完頭前帶路,梅琳娜雙手垂在鬥篷當中,三節棍和使命短刀束在腰間,一有什麽風吹草動,馬上拔出武器開打。


    二人走了幾十步,發現這裏雕梁畫棟,又有花園又有水池,與其說是個城寨,不如說是個荒廢了的園林。那噴水池雖然已經幹涸,但上麵刻著卡利亞王室的徽記,建的又寬闊高大,好生氣派,一眼就知道非同小可。伍安環顧四周,順著道路兩側的牆壁向上看去,發現頭頂是一個又一個的橋梁,直連向依山而建的樓宇當中。


    “看來這卡利亞城寨是依山而建,想必月之公主就在那山頂上了。”伍安正沿著橋梁繼續看著,突然瞧見牆上有一個又一個巨大的生物。它們渾身漆黑,長得像是手掌,那手指頭少說也有八九根,指甲又長又黑,趴在牆上隻是一動不動,便已經格外滲人。伍安看到,心裏頭登時大驚,他在交界地闖蕩到現在,還真沒見到過這般惡心稀奇的怪物,心中倒起了害怕之意,雙手去握劍柄。


    那趴在牆上如同蜘蛛的手掌怪物好像是感應到了什麽,真如蜘蛛一樣,十幾根指頭並用,順著牆壁飛速爬了下來,又爬到了伍安跟前。這兩個似乎是趴在牆上望風的,他們兩個一下來,立馬就有許多個手掌怪物圍了上來,少說也得有十幾個。伍安看他們數量不少速度又快,長得又頗為嚇人,一時間慌了神,拔劍便要砍。那些手掌怪圍住伍安和梅琳娜,卻不再動,隻是全部都將指頭鬆開,趴在地上,不知道在做什麽。


    伍安看他們好像沒有敵意,卻仍是不敢鬆懈,一直劍不離手。那些手掌怪起了身,小的退了回去,大的也都回到原來的位置附下,最後隻剩下最開始的兩個指頭怪物。那兩個怪物最中間的手指上都戴有暗金色戒指,戒指上佩戴紫色寶石。兩隻指頭怪物抬起中間指頭,寶石發出紫色亮光,伍安當即認出那是重力魔法的象征。


    兩個指頭怪物扭動身子,背對著伍安,向著前方走去。伍安此時身體被他們施展的重力魔法控製,動彈不得,隻能跟著他們走。至於梅琳娜則站在原地,那兩個指頭怪物並沒有去管她。


    “梅琳娜!”伍安扭頭衝她大喊,忽然瞧見一隻小的指頭怪物向梅琳娜撲麵而去,想要抓住梅琳娜的腦袋將其捏碎。梅琳娜可不是什麽好欺負的主,不會站在原地任人宰割,她直接掏出了使命短刀,將那指頭怪物斬殺。其他指頭怪物本來好好的,看到那怪物碎成兩塊,立刻都紛紛向梅琳娜撲了過去。不對,再仔細觀察的話,她們在梅琳娜掏出刀子的時候,就已經紛紛現身了。


    眼看越來越多的指頭怪物向梅琳娜襲去,伍安身心同時用力,隻見紫光一閃,兩隻指頭怪物被震飛了出去,十幾根指頭寸寸碎裂,癱在地上一動不動,已然暴斃。但這一下隻是死了兩個而已,還有更多的指頭怪物衝上來,伍安抻開雙劍,斬斫不斷,瞬間殺了十幾個指頭怪物,隻砍得周圍全都是汙泥一般的血跡。


    “它們太多了,不能戀戰,你我一起殺出去!”伍安和梅琳娜背靠背,一邊揮舞兵器一邊說道。


    “它們的目標是我。”梅琳娜甩開棍子,掃開一大片,“你先走,我們在頂上會合。”


    “可是……”伍安話還沒說完,梅琳娜便用棍一挑,將他抬出了包圍圈之外。伍安落地滾了兩圈,定睛一看,梅琳娜周圍已經被圍的水泄不通,心下十分焦急。


    “別愣神了!快走!”梅琳娜少有的著急大喊,叫伍安立刻回過了神。他如此時躊躇猶豫,那便是辜負了梅琳娜對自己的搭救之意。可若是轉身離開,卻也太不講道義,思索片刻,他還是決定把梅琳娜衝出重圍,如果今天就是他伍安的死期,如果能與梅琳娜死在一塊,倒也不失為一番美事。


    梅琳娜一棍穿了幾個指頭怪物,隨後大開大合,甩起棍子,讓周身幾尺範圍內更無活物。她看伍安扭頭回來,心裏歎了口氣,卻並不怪罪伍安。嘴上也是似笑非笑,好像正為伍安為自己回頭而高興,手上勁頭由此更甚,使得那些指頭怪物更不敢近身。


    伍安重新殺入戰陣之內,收刀道:“正好拿你們練練手!”說罷雙手一合一撮,隨後雙臂張開旋轉,便如太極。伍安架勢擺開,隨後右手在地上平穩按住,隨後猛的一用力,周圍指頭怪物瞬間動彈不得,浮在半空。伍安慢慢抬起右手,隻見周圍紫氣從他右手而出,源源不斷。伍安右手慢慢收緊,那些指頭怪物身體顫抖,好似痛苦的扭曲,又好像是負隅頑抗。伍安右手猛的一捏,被他控製住的指頭怪物被巨大的重力碾碎,無一幸免。就連藏在地中的怪物,也被伍安盡數揪了出來,捏了個粉碎。


    眼看再沒有追兵,伍安鬆了口氣,癱坐在地上。雖然他此刻有大盧恩在,但剛才那一場大範圍的重力魔法,已經將他的功力消耗殆盡。他拿出藍色露滴一飲而盡,才稍稍緩和過來。梅琳娜看他勞累,蹲在旁邊關心。伍安擺了擺手道:“我是用刀劍用慣了的,不到萬不得已,不會使什麽魔法。這大盧恩能增強功力,卻耐不住我技藝不精。”說罷兀自歎氣。


    “話雖如此,倒也無妨。隻要勤加練習,必定熟能生巧。”梅琳娜道。


    伍安點頭道:“說的對,我最開始使用托普斯立場,雖然能護住全身,但是隻能立在原地動彈不得。如若功力耗盡,便成俎上魚肉。最後麵對滿月時,卻好像將立場凝在雙手,將滿月還了回去。”


    “剛才你使開重力魔法,還要先運氣作功,才能造出如此範圍和威力。如果勤加練習,說不定日後單手便能達到此等地步。”梅琳娜接話道。


    伍安沉思片刻,不住點頭:“所言極是。”


    梅琳娜站起身,向伍安伸出手:“來吧,我們該得去見公主殿下了。”


    這還是第一次梅琳娜衝伍安伸出手要拉他一把,一瞬間,梅琳娜曾與自己共同度過的時刻便如風吹書頁一般匆匆翻過,飛快卻又深刻難忘。伍安咧嘴笑了一下,伸出手與梅琳娜的手握住,一把站起了身。伍安頭一次去圓桌廳堂便是和梅琳娜握手,想用盧恩換力量的時候,也是和梅琳娜雙手交疊在一起。像這種事,伍安本應該感到稀鬆平常才對。可是這一次,他卻覺得與之前的平平感受都大不相同。他突然覺得,梅琳娜,有了自己的心。


    大概是他自己想多了。


    “這指頭怪物,到底是什麽來頭?”伍安換了個話題,讓自己的心沒那麽煩。


    “不知道。”梅琳娜搖頭,“不過我看那些指頭怪物身上都長有稀稀疏疏的長毛,跟雙指倒是很像。”


    梅琳娜這麽一說,叫伍安恍然大悟。他走到已經死絕了的指頭怪物身邊,發現他們的殘軀上的毛發不減,確實是與二指身上的毛發別無二致,當即分析道:“公主殿下竊走命定之死,又謀劃黑刀之夜,殺死葛德文,擺明了是和黃金王朝撕破了臉,要與其分庭抗禮。這黃金王朝是無上意誌奴役交界地的代表,雙指作為無上意誌的使者,自然不會允許公主殿下肆意妄為,於是安排了這許多怪物埋伏在此處,一旦發現公主殿下的行蹤,立刻置她於死地。”說到這裏,伍安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公主現在如何了。”


    “她身為公主,護衛肯定不少,想來不會有事。”梅琳娜說完後皺了皺眉頭,伍安看到,立刻心領神會,知道她在想什麽,開口便道:“既然它們要殺的是對雙指乃至無上意誌不利之人,那它們又怎麽會對你前赴後繼,恨不得將你大卸八塊?”


    梅琳娜眉頭緊鎖,頻頻搖頭:“我也實在不知。我目前還在尋找母親給予我的使命,現在除了與你一起的記憶,便什麽都沒有了。”


    伍安素知梅琳娜心直口快從不說謊,聽到她這麽說,又是欣慰又是感動,笑道:“那難道是因為它們看你和公主殿下都是美人,氣不過所以要你們的命?”


    伍安這轉折太過突然,打趣也並不好笑,並未奪得梅琳娜歡心,反倒聽她道:“你講的笑話從來不好笑,以後還是別講了。”


    伍安聽她這麽說,訕笑兩聲,聳了聳肩,不再自討沒趣,正色道:“那……可能是雙指知道你並非指頭女巫,擔心你幫我另有所圖,所以才對你下手。”


    梅琳娜看他理性分析起來,便把剛才的笑話置之腦後,說道:“有這個道理,我這一路找到寧姆格福,雖然是獨自一人,但雙指眼線遍布交界地。祂作為無上意誌的使者,對我必有疑慮,派人跟隨監視我也是正常。至於讓祂手底下的傀儡殺我……”梅琳娜說到此處,半天不發一言,最後沉了口氣,啞口不語。伍安看她欲言又止,不想詳談,倒也不問,說道:“到底如何暫且擱置一邊,眼下去見公主要緊。”


    “所言極是。”梅琳娜點頭,很快的將心中憂慮撂在一邊,隨同伍安深入城寨,開始尋找起月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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