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裏,一匹戰馬疾馳出竹國交界的城邑,奔向蘭國。


    馬背上,仙桃緊緊抱住邵樂樓。


    與積羽交手時,他腰間中了一劍,不停地滲出血。


    唯恐傷口繼續冒血,仙桃用雙臂按住出血的地方。


    “沒關係,刀傷不深。”


    邵樂樓安慰她。


    她緊張的模樣,令他回憶起初次見麵時,她一手環住他的脖頸,一手用匕首指向他。


    “抱住我的脖子好嗎?”


    邵樂樓開始懷念那個時候了。


    仙桃聽話地抱住他的脖頸,靠上他的胸膛。


    用不了多久,邑宰府內巡邏的士兵會發現積羽與他部下的屍體。


    他們必須早一步隱藏蹤跡。


    “往南再趕二十裏,有一條河。順流而下,是萱國。”


    那是竹國至今無法征服的國家。


    “找到船,我們就能逃走。”


    仙桃凝視他的臉,沒有吱聲。


    “你在想什麽?”


    哪怕到了此刻,邵樂樓仍然不懂她。


    “你撒謊的時候,眼神總飄向自己左手。”


    娘也這麽告訴過他。


    小時候他每回撒謊爹老打他左手,久而久之養成了這個習慣。


    “我喜歡你。”


    這次他盯著她的雙眼。


    這已是無需言語表述的事實。


    他的選擇,道清了他的心意。


    “你……”


    “嗖”、“嗖”的箭矢聲打斷了他們的交談。


    竹國的追兵趕來了。


    邵樂樓快馬加鞭,往南方狂奔。


    二十裏不算長,大河沒多久出現在眼前。


    後方飛來的箭時不時擦身而過。


    邵樂樓把仙桃護在胸前。


    “吾不會死。”


    仙桃提醒他。


    她不是人。


    與積羽不同,又相同。


    “別傻了。”


    邵樂樓咬緊牙關,揮動馬鞭。


    “是人都有一天得死。你沒什麽不同,你清楚的。”


    她知曉自己為積羽玷汙後,試圖自盡。


    她會死。


    她也知道自己會死。


    邵樂樓輕咳了幾聲,仙桃擔心地輕撫他的後背。


    在那裏,她觸到了堅硬的異物。


    命運沒有善待過她。


    她一直知道。


    她乖巧地貼在他心口,輕輕哼起歌。


    “大車檻檻,毳衣如菼。豈不爾思?畏子不敢…… ”


    邵樂樓笑了。


    河邊終於出現了一條無人的漁船。


    兩人躍下馬。


    邵樂樓把仙桃抱上船,用船上的鐮刀割斷纜繩,跳進河裏,奮力把船推向河心。


    竹國的人馬追至河邊。


    邵樂樓把仙桃拉進船艙。


    船身不一會兒插了幾十支箭。


    他的氣力快耗盡了,看不清船板上滴了多少的血,隻顧把仙桃護在身下,免得箭傷到她。


    他慶幸自己長得這麽高大,至少可以作為一張盾牌,替她擋住射來的箭雨。


    船順著浪濤往前飄蕩。


    追擊的人馬困在河邊無法繼續追趕,除了朝他們繼續射箭,一籌莫展。


    “沒事了。”


    他笑著看向前方。


    視野變黑了。


    “順流而下是萱國。你沒事了。”


    “……大車啍啍,毳衣如璊。豈不爾思?畏子不奔……”


    仙桃繼續哼著那首歌。


    她托起邵樂樓沉重的腦袋。


    他的視線模糊,聽不清她在唱什麽。


    她親吻他的雙唇時,邵樂樓才意識到她在看自己。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他。


    “我一直想知道,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歡我?”


    他咕噥著問出這個困惑他很久的疑問。


    “……榖則異室,死則同穴……”


    她平舉起那把鐮刀,緊緊貼住自己纖細的脖頸。


    “……謂予不信,有如皎日。”


    *


    一束陽光照亮了仙桃蒙著黑巾的臉。


    “你沒事?”


    邵樂樓揉了揉眼睛,用力抱緊她。


    硬梆梆的身體與他預想的不太一樣。


    “你在幹什麽?”


    耳邊傳來蘭十七的聲音。


    “你在幹什麽?”


    伊薩擰著他的手背,分開他的雙臂。


    “拓食人?”


    他怎麽出現在夢裏?


    邵樂樓一回頭,看到朝洞外張望的積羽。


    他一個戰栗,去摸腰間的佩劍,摸索半天,腰間空空如也。


    沉舟察覺到他散發出的殺氣,回過了身。


    “別碰她!”


    邵樂樓一個箭步,攔到蘭十七跟前。


    “你在發什麽瘋?”


    他的舉動實在太莫名其妙,蘭十七整個陷入了困惑。


    “你忘了?他強暴過你,至今仍心存非分之想。”


    “什麽?他做了什麽?你再說一遍。”


    伊薩震驚地瞪著沉舟。


    沉舟壓根兒不知道這指責從何而來。


    “邵公子是不是沒睡醒?”


    蘇公子踱了過來。


    邵樂樓這才意識到自己真的醒了。


    他看了遍自己與周圍。


    全身除了一些灰土,沒有傷痕。


    他們所在的地方像是一處山洞。


    拓食人臉色仍然有些蒼白,蘭十七站在他身邊擔憂地盯著他。


    屬於他的柔弱女子與夢一起消失了。


    “你的燒退了嗎?”


    蘭十七摸了摸伊薩的額頭。


    尾濟說伊薩比其他人更容易受毒瘴侵擾,所以中毒更深。


    蘭十七肩頭忽然一重,壓低了他的手。


    他扭頭瞧見邵樂樓垂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你怎麽了?”


    蘭十七覺得他醒來以後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被他語氣惡劣地質問,邵樂樓不光沒有收回自己的腦袋,反而雙手環住他的腰。


    “我頭暈。”


    蘭十七夾住他的鼻梁,提起他的頭。


    “你吸入太多夢蜃石的粉末了,停止呼吸馬上能好。”


    邵樂樓斜眼看著他。


    這惡毒玩意兒絕對不是夢中與他生死與共的癡情女子。


    “我們在哪裏?”


    他詢問起所在位置。


    失去意識前,大家明明在黽鎮的墓地,怎麽醒來後到了另一個地方?


    “這裏好像是玉碗山的山穀底。”


    察看地形半天的沉舟告知眾人情況。


    “幕後人做了一片假墓,把表麵的真墓替換走,跟翻板一樣,‘唰’一下神不知鬼不覺。”


    蘇公子翻了下手掌,解釋他們的處境。


    邵樂樓一點兒也聽不懂。


    “能做到麽?”


    蘭十七同樣不理解。


    “蟾宮步道是瑤池派的術法。這裏所用與之相仿,大概也出自白帝一係。”


    “……蘭兄記得以前問我的事麽?”


    尾濟提到白帝以及瑤池,沉舟記起蘭十七向他打聽過不死藥。


    “兩千年前玉碗山周遭有數個小國,當年有過一些流傳不廣的傳聞,與不死藥相關。”


    “不死藥”三個字撞入耳朵,邵樂樓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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