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跟著你的人沒有來。”


    入夜後,一行人坐在馬車旁生火,蘭十七跳上車轅眺望四周。


    邵樂樓知道他在跟自己說話。


    “那些人拿錢辦事,一旦超過權責便與他們無關。有什麽奇怪?”


    他早習慣了周圍時有時無的氣息。


    “說我不如說說你自己。”


    他把樹枝扔進火堆,順便打量坐在火堆邊的另三個人。


    關在官寮時,他覺得拓食人看蘭十七的眼神特別,現在更是確定他心有所係。


    一路上他不光雙眼黏著蘭十七,且身子總下意識往他方向倒。


    那是無法自控想觸碰一個人才有的姿勢。


    尋常人不太留意這些,他在青樓見識過不少,自信沒有看錯。


    除了拓食人以外,另一名異邦人待蘭十七的態度也很怪。


    看似沉默寡言,實際上很多時候是因為顧忌到拓食人,欲言又止。


    這幾人之間有種默認的主次順序。


    西國人烏七八糟的習慣不亞於華英國糜爛的紈絝子弟。


    這三人弄不好關係比表麵更為複雜。


    現在又多了一名雍容華貴的風雅公子。


    這位公子雙眼不便,與其他人不同,無法騎馬,隻能乘坐馬車。


    他待蘭十七煞是親切,邀他同乘馬車,蘭十七拒絕了。


    “我在燕紅巷也沒見過比你更風流的人。”


    蘭十七跳下馬車後,邵樂樓朝他晃了晃手裏烤得滋滋冒油的山雞。


    “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蘭十七從他手裏奪走烤雞。


    雞是沉舟在路上順手打的。


    尾濟車裏裝滿了幹糧糕點。


    打掃官寮那個尖嘴猴腮的人說他們出城了,邵樂樓匆匆追來,什麽也沒帶,所幸跟著這群人,不用擔心忍饑挨餓。


    “我說得不對,他們倆怎麽不否認?”


    邵樂樓搶回一根雞翅。


    伊薩忙著燒火,不答,嘴角掩飾不住地翹起。


    “他們知道你成過親嗎?”


    這兩人有意默認自己的說法,邵樂樓挪到蘭十七旁邊,壓低聲音問。


    他狀似與蘭十七竊竊私語,聲音又足夠其他人聽見。


    這回另兩人的臉色明顯有些不自然。


    他們不像邵樂樓預想的表現出不悅。


    相反,有點羞澀。


    “你告訴他你成過親?”


    蘭十七跟邵樂樓無話不談,出乎伊薩意料。


    “你知道?”


    邵樂樓狐疑地看著這幾個人。


    “他有過一個孩子。”


    “是嗎,蘭公子?”


    那位漂亮的蘇公子語氣挺開心。


    奇怪,真的太奇怪了。


    縱使男子之間也沒有那麽大方,卷入情事少不得爭風吃醋。


    這幾人假如跟他一樣不知道蘭十七成過親,猛然知曉肯定是有些不快的。


    絕不是這種反應。


    據斬家的調查,他們因虢氏的案子遇見,認識到現在沒多久。


    蘭十七與他們交待過多少身世?


    “你幹什麽?”


    蘭十七看出邵樂樓有意挑事,狠命掐了他一下。


    “別把挑撥陳姐跟楊李氏的功夫用在這裏。我們的關係跟你以為的不一樣。”


    沉舟鄭重地告誡他。


    “哪裏的話,我隻是好奇。”


    邵樂樓討了個沒趣兒,自顧自啃起雞翅。


    出門在外,蘭十七沒法兒避開眾人獨自吃飯。


    他與在茶鋪一樣,掀起黑巾一角進食。


    糕餅的碎屑不小心落到了衣服上,伊薩替他撣去。


    眾人圍著火堆坐了會兒,靠在馬車一側休息。


    蘭十七起先坐著,沒一會兒困到失了神,身子歪向一旁,滑到了伊薩的膝蓋上。


    伊薩溫柔地撫摸他的脖頸,靠著他闔上雙眼。


    沉舟早習慣了他們這樣,視若無睹。


    邵樂樓看直了眼。


    不管是在竹家、燕紅巷,或是與陳姐、楊李氏共同生活的日子裏,沒人與他這般自然親近。


    頂多是他娘,小時候為他唱過搖籃曲。


    相比青樓刻意的妖嬈嫵媚,這兩人無意間的舉止更叫他移不開眼。


    難道這是青樓以外人跟人真正的相處方式?


    “你……不躺在我膝蓋上嗎?”


    他恍惚地問旁邊抱臂端坐的沉舟。


    沉舟吸了口氣。


    “下次跟靳公子一起出門的話,你可以問他。”


    *


    夢中,伊薩耳畔響起了沉舟所教的笛曲。


    笛子的聲音被呼嘯聲打斷。


    他騎在馬背,努力從風沙聲與兵馬的喊殺聲裏捕捉那破碎的樂曲。


    “祝陛下武運昌隆。”


    樂曲消失時,風送來了一句低呢。


    誰在與他說話?


    他詢問自己。


    他的心傳來陣陣痛楚,拒絕知道答案。


    懸掛在他腰間紅繩斷裂,繩上的木劍掉向地麵。


    那是一名女子精心刻製,為他祈求平安的護身符。


    劍上染著那名女子的鮮血。


    不能掉啊。


    他答應過一生珍藏這柄木劍的。


    他想下馬撿起木劍,前方傳來“轟”一聲巨響。


    大地震動,頭頂的天變了顏色。


    站在沙地上的兵卒馬匹受到驚嚇,惶然無措。


    一尾巨龍從前方的山穀騰空而起,照亮黑夜。


    龍身吐出赤紅色的火焰,直衝雲霄。風聲哀切,猶如悲鳴。


    無衣忘了那柄木劍。


    他坐下的馬匹慌亂中把木劍踏入沙地。


    奇怪的是,他突然不再為失去木劍焦急了。


    黑龍衝入雲霄時,凝視著他。


    眼神仿佛一名遠去的故人,與他做出最後的訣別。


    他甚至沒有出言挽留的欲望。


    瞧見黑龍的一瞬間,他的心空了。


    他不記得自己如何回到繁華的宮殿,如何宣告戰爭的勝利。


    他失敗了。


    哪怕舉國慶祝他的戰功,哪怕史書記載下了他的輝煌,他仍然失敗了。


    回馬燈般閃過的記憶,最後停留在一枚玉製的墨床上。


    那枚墨床雕成了一名女子伏琴沉睡的模樣。


    “皇兄,你真的這麽決定?”


    有人抱著繈褓裏的嬰兒與他說話。


    那人說了什麽,他隻顧看這枚墨床,記不清了。


    “你與我一樣握有玉璽,沒有差別……不,比之我,你更適合這個皇座。”


    “國有二龍並非吉事,公諸於眾必定引起軒然大波。”


    “既然如此,將這孩子記在昭媛名下便是。”


    他似乎做了一件以前也做過的事。


    “那樣的話昭媛……”


    抱孩子的人說了什麽,他聽不見。


    “他是我的皇兒,唯一的皇兒。皇朝需要繼承人,這樣足夠了。”


    他死了。


    自從看見黑龍那日就已經死了。


    再也沒有餘力關心其他事。


    七百年前如是,那一日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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