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樂樓囚禁多日後,終於有機會洗澡了。


    可惜押送他前往浴房的是蘭十七,他不得不加倍小心。


    “你如果趁洗澡的時候想鬼點子逃脫,周圍的水線會把你切成肉片。”


    不出他所料,蘭十七是這群人裏最狠毒的那個。


    邵樂樓接過蘭十七扔來的替換衣服,乖乖走進浴房。


    “別偷看。”


    邵樂樓脫下衣服,跨進木桶。


    浴桶旁是一柵欄窗。


    窗子在頭頂位置,站在窗外踮起腳尖能夠看到屋內的狀況。


    憑邵樂樓的身高,不用踮腳也能看到外麵。


    他進屋後,蘭十七背對窗戶,站在浴房前。


    蘭十七懶得搭理他。


    瞧著他的背影,邵樂樓又記起那日在地窖看見的女子。


    那幾個無賴平素隻喜歡男人,好不央怎麽抓了名女人?


    他越回憶越奇怪。


    醒來後無人跟他細說那天情形。


    “你在地窖裏,真的沒遇到過一名女子?”


    蘭十七微微側了下腦袋,不打算回答。


    “那女人被鐵鏈拴住了,跑不了才對。”


    邵樂樓嘀嘀咕咕,念叨當日所見。


    “你很在意那名女子?”


    蘭十七搭嘴了。


    邵樂樓趴到木桶邊,朝他的後背說話。


    “那女人很漂亮。”


    “漂亮怎樣,不漂亮又怎樣?都是人,有什麽差別?”


    “漂亮的女人值錢,不漂亮的不值錢。”


    “青樓的定價而已。其他地方不通行這種規則。”


    邵樂樓張開雙臂,靠到木桶另一側。


    “你這個人……假如不知你跟塗氏有關,八成以為你出過家,再不跟我一樣。”


    “跟你一樣什麽?”


    “跟我一樣……見過的人太多,所以覺得人跟人沒有差別。”


    “哪怕沒有見過許多人,世上大部分人於別人而言差別也不大。有差別的,隻有至親之人。”


    “跟我一樣的話,便是至親也沒有差別。”


    邵樂樓流落至煙花柳巷,自然是沒有三親四故照顧的。


    蘭十七偷瞄了他一眼,生出一肚子疑問。


    “你在這裏困了許久,怎麽你的訟師不來找你?”


    “他隻負責替我打官司。平日來找我做什麽?”


    邵樂樓玩起水。


    這話沒錯。


    他上了公堂,有人照應,其他時候衣食沒有著落,他不得不出賣自己來養活自己。


    假如他淪陷青樓是別人刻意安排,那龍溪動蕩的時候,為什麽這些人對他坐視不理,以至於他不得不依附陳姐呢?


    “你的雙親呢?亡故了嗎?”


    蘭十七想著想著,隨口問了一句。


    水聲停了下來。


    “你長得不錯,為什麽用黑巾蒙住臉?”


    邵樂樓問起他好奇許久的事。


    “一個人身材不錯,就必須赤身裸體上街展示給眾人嗎?”


    蘭十七反問。


    兩人皆顧左右而言他,明了對方不可言說的秘密所在,各自不再追問。


    “斬家真的管邵樂樓死活嗎?”


    晚上,蘭十七把他白天想到的疑問告訴其他人。


    “這麽說來,很怪。”


    伊薩點了點頭。


    監視官寮的人沒有減少,多天下來,這些人應該察覺他們抓了邵樂樓。


    沒人來搭救他。


    似乎不到性命攸關的時刻,那群人對邵樂樓漠不關心。


    與蘭十七在公堂交戰的那名訟師,非酒囊飯袋。


    有心搭救邵樂樓,不可能無計可施。


    “殺楊李氏的計策是他一人想出來的,真的沒人幫過他。”


    靳月夔扒著飯,提起那起案子。


    “他從屋頂跑回楊李氏的宅子,破壞了宅子原先的狀況,使得案件吊詭。實際上大部分發展非他預料,他從不夜坊跑回去相當莽撞。”


    “若是斬家,彼此關係疏遠也不怪。”


    沉舟手捧一杯清茶。


    “那群人是未能繼承斷頭人職業的失敗者。為了利益集結一處,彼此哪談得上情意?沒有領頭人命令,不管其他人死活。”


    “那又為什麽管他?假如是怕他說出師承,等他判個死罪不是更好?”


    伊薩也吃完了飯,問一側的蘭十七。


    “你真的不跟我們一起吃飯?”


    蘭十七跟他們坐在同一桌,不過沒有跟他們一同進餐。


    其他人吃飯時,他候在旁邊。


    等眾人散了,再回屋單獨吃飯。


    那麽多天,他習慣了。


    伊薩不自在。


    “你的臉其實……”


    伊薩與邵樂樓一樣不懂他為什麽非遮住臉不可。


    “他的臉怎麽了?”


    靳月夔聽到他的碎碎念,朝蘭十七看了一眼。


    “半遮半露,別人一樣知道你是誰。蒙著黑巾不嫌麻煩嗎?”


    “啪”。


    蘭十七轉著筷子的手停了下來。


    “半遮半露,別人一樣知道是誰……”


    蘭十七重複靳月夔剛剛那句話。


    靳月夔惶恐地回視左右兩個瞪著他的男人。


    “我隨口說說的。”


    “我以為邵樂樓棲身青樓是有人命他潛伏龍溪。那群人既然在他性命攸關的時候堂而皇之地出手,又怎麽掩飾得住他有別常人?”


    蘭十七出神地摸了摸麵上的黑巾。


    “他不是為了掩飾身份,才待在煙花柳巷……”


    “如果不是為了掩飾身份,為什麽他不肯說出自己師承?”


    伊薩想不通。


    “他不肯說,不見得是對方不讓他說。”


    蘭十七問靳月夔與沉舟。


    “關於隔山打牛的拳法,你們有沒有聽說過門派禁忌?”


    “是否存在這種門派都令人懷疑,哪裏有門派禁忌?”


    沉舟搖了搖頭。


    靳月夔認同。


    “直到親眼目睹,我也不信真有這種拳路。自己試了幾次,壓根兒做不到。在江湖上成為傳說,應該是因為練成的人極少。”


    伊薩輕而易舉製服了邵樂樓,認真交手邵樂樓也不是靳月夔對手。


    他所用拳法並沒有厲害到引人嫉妒,隻是常人難以習得,外加克製祝術罷了。


    克製祝術很稀罕,要打敗用祝術的人卻不難。


    這點不足引發恐慌。


    “他沒有必要隱瞞自己師父是誰。不提隻能是他自己不想提。”


    “啊……”


    伊薩摸摸嘴唇,懂了蘭十七的意思。


    常言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對年少的自己不管不顧,坐視他淪落風塵,這種師父邵樂樓當然不願提起。


    “會不會他們不止是師承而已?”


    沉舟放下了手裏的杯子。


    “無法廣泛傳播的武藝,大多是因為學習起來有嚴苛的條件,比如說……血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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