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公子有話想問,請直說。”


    蘭十七甩了幾次手,死活甩不開抓住他手腕的邵樂樓。


    “蘭兄不會希望有人聽到我們談話的。”


    邵樂樓拖著他往前走,直到一條無人經過的巷子。


    他適才在茶鋪,說話含混不清,十足一副喝醉的模樣。


    一踏進巷子間的黑暗角落,腳步不晃了,說話口齒也清晰了。


    “你……到底要問什麽?”


    蘭十七狠命揮了下腕子,掙脫了邵樂樓。


    邵樂樓將他往死胡同裏頭一推,跨腿攔住出口。


    “蘭兄真的與小弟平局?”


    邵樂樓借月色瞧了瞧剛剛抓蘭十七的那隻手。


    常言道,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更多時候,截然相反。


    就像今日,在旁人眼裏,邵樂樓與蘭十七打成了平手,不分高下。


    唯獨邵樂樓清楚並非如此。


    老餘猜得不錯,他是來找茬兒的。


    贏了,他能奚落不可一世的賭神。


    輸了,他可以指責蘭十七與荷官串通,借此大鬧。


    不管在誰眼中,猜中花瓣也是匪夷所思。


    唯一合理的解釋,隻能是蘭十七與荷官有所勾結。


    由此,他以往的戰績成了詐賭。


    這是不會落空的計劃。


    偏偏蘭十七與他局局不分勝負。


    起初,他以為這是單純的運氣。


    一碗碗酒下肚後,他咂摸出了滋味兒。


    “蘭兄名不虛傳啊……”


    邵樂樓向蘭十七走近幾步。


    猜成平手,不僅得猜中花瓣數,而且得猜中他寫上什麽數字。


    邵樂樓寫多,蘭十七就寫少,邵樂樓寫少,蘭十七就寫多。


    不管怎樣,兩人所猜的數字與真正的花瓣數落差相同。


    邵樂樓可以一口咬定蘭十七與荷官私下傳遞暗號,但他無法解釋蘭十七為何知道他的答案。


    他不能一邊指責蘭十七與荷官勾結欺騙眾人,一邊又報知蘭十七自己所寫的數字。


    一局局平手使他動彈不得。


    邵樂樓陪蘭十七喝了十來碗酒,這個人愣是一點紕漏未出。


    “邵公子過獎,嗝——”


    蘭十七向邵樂樓抱拳,打了個酒嗝兒。


    他揉了揉鼻子,步履蹣跚地準備繞過邵樂樓走出巷子。


    ——這個人唯一的紕漏是,真的喝下一壇烈酒。


    邵樂樓一推他肩膀,把他按了回去。


    “小弟見過不少算命的,沒人與蘭兄一樣神機妙算。蘭兄真的什麽都能算?”


    “真的什麽都能算,怎……能算不準邵公子安然脫罪?”


    蘭十七用手背推了推發燙的臉。


    “小弟安然脫罪,是因為本來無罪。”


    他在陳姐耳畔煽風點火,激起她的怒意時,考慮過日後如何對薄公堂。


    假如不是顧忌律法,何需忍受楊李氏那麽久?


    世道依何種規則運行,這些規則又存在哪些漏洞,不是蘭十七靠觀星能夠改變的。


    他擔心的是,蘭十七知道了另一些不該知道的秘密。


    “小弟有一事不明。”


    蘭十七醉得昏頭昏腦,他正好問話。


    “蘭兄為何確信我從不夜坊跑回楊李氏的宅子?”


    他尚未在天牢誤傷靳月夔,已經有人做出這種推測。


    應該說,假如不是有人這麽推測,靳小將軍不會去牢裏試探他。


    邵樂樓思前想後,不覺得自己露出過馬腳。


    琥珂城幫忙搬運木梁石料的工匠大多肌肉結實。


    單憑身材斷言他習過武,太牽強。


    相比蘭十七幾次三番的侮辱,這件事更令他在意。


    “習武之人許多地方與戲子一樣。兩者關節開闔較普通人更大,因此……一舉一動板正優雅。”


    “那隻能說明我學過戲。”


    “兩者也有重要的不同。習武者……習武者相比戲子,更接近賣苦力的人。”


    習武者需要鍛煉力量。


    再怎麽避開練習武器也無法避開鍛煉肌力,否則一切是空談。


    “我所知道練武之人最常鍛煉臂力……的辦法,是提水桶跟舉石鎖……”


    蘭十七掰開他的手掌。


    他的手指與虎口看不到任何痕跡。


    唯獨在手掌中心一點點地方,殘留了一層薄繭。


    蘭十七看了那雙手幾遍。


    “你大概……是在練功時用布條之類的織物裹住雙手,避免留下痕跡。可惜……啊……織物本身也能磨出老繭。”


    “你什麽時候看到……”


    “在你請不夜坊的姑娘為你……作證的時候。”


    邵樂樓的手,隻有掌心一點點凹凸。


    他清楚自己手掌有什麽,幾乎不向其他人攤開手掌。


    唯有請豔娘與秀娘證明自己在不夜坊喝酒時,他下意識抬了下手,隨即甩袖掩飾。


    那是一閃而過的動作。


    大部分人沒有留意,蘭十七也是過後許久想起那天看到了什麽。


    “其實就算看到,也不能……說明任何事。戰亂年代,嗝……人人顛沛流離,朝不保夕。小倌手上磨出老繭算不上怪事。怪的是……是你太在意了。”


    蘭十七直言不諱。


    “你抓我手腕的時候,仍在擔心秘密被我知道,對吧?”


    走進巷子後,邵樂樓反複查看自己的掌心。


    他害怕蘭十七醉得不夠深,察覺他掌麵粗糙。


    “比之楊李氏的死,你居然更……擔心手心薄薄一層繭。我猜你擔心的,不是被人知道自己習過武,而是……而是被人追問這身武藝由何而來。”


    邵樂樓在袍子上蹭了蹭手掌。


    “蘭兄愚鈍一些,我肯定樂意交你這個朋友。可惜你太鋒芒畢露。”


    “因我愚鈍而樂意與我結交,那無非是……想利用我。邵公子樂意,我……不樂意。”


    話到這裏,再無說下去的必要。


    邵樂樓一腳踢向蘭十七肋間。


    *


    “你一個人去對付他?”


    知道蘭十七的打算後,伊薩舉雙手反對。


    “你瘋了?不行。”


    “你才瘋了。邵樂樓不是我的對手,我一個人應付綽綽有餘。你們與他背後的勢力照過麵。你們在,他絕不肯露出真麵目。”


    蘭十七換上了一套方便行動的衣服。


    伊薩追到他背後。


    “不露就不露。你為什麽非去招惹他?他在龍溪待了那麽多年,除了混跡女人堆,沒有其他作為。就算他與斬家有關,又怎樣?”


    蘭十七戴上靳月夔的護腕。


    “他為了一己之利牽連了四個人,這叫沒有作為?華英國的律法管不了他,我不信天理也約束不了他。惡人必須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楊李氏咎由自取,現在輪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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