樗裏雲心走進客堂時,客堂裏空空如也。


    不僅如此,除了虢公子在關他的房間呼呼大睡,其他地方悄無聲息。


    那幾個人在客棧時,從來沒這麽靜過。


    “他們全去東南城了?”


    他踏進房間時,尾濟正在屋裏等他。


    “那邊夠湊一桌麻將了。”


    樗裏雲心把扇子放到茶幾上。


    “丹爐如何?”


    尾濟用他放下的扇子打風。


    地麵的爛攤子由那幾個人自行解決,天上的爛攤子隻能他們倆處理。


    “髒得很。”


    樗裏雲心語氣憋悶。


    據虢公子供述,這座浮遊島乃是太傅偶得,輾轉多時,大概十一二年前運到了玉碗山。


    “千辛萬苦運來,是為了利用天波鏡藏匿這座島,哪兒知道天城人攻破了彤關。”


    戰火紛亂的幾年光景,浮遊島甚至直接暴露在天空。


    好在底下的人即無心留意它,也不知道那是什麽,當它是一朵奇怪的烏雲。


    “直至戰火褪去,才把它藏到天波鏡後麵。”


    琥珂城也是那時候流傳出有人領著死屍住進客棧的故事。


    武子微大概是遭受玉碗山附近百姓排擠,沒能好好勘察琥珂,乃至於錯過了他找的浮遊島。


    “依你估算,裏麵有多少死魂?”


    尾濟問得語氣平淡,話中內容不平淡。


    “少說上千……那地方比黃泉更陰森。仙宗哪怕把丹爐收回去,也用不了了。”


    元乘禮管轄時期的玉碗山,甚至比戰亂時更容易獵取人命。


    虢公子嚐試多次,改了秀水丹爐的結構。


    “煉了那麽多年沒有結果,我快放棄了。”


    他居然唏噓上了。


    丹爐頂層黑水內堆滿半化不化的死魂。


    “那些魂魄要麽沒跟化成水的肉身徹底分離幹淨,要麽無法具形,最終沉在池底,成為一堆廢物。”


    虢公子說到這裏,笑了下。


    “你們知道嗎?假如沒弧月鏡照著,半夜登上那座島,可以聽到池底傳出哭聲。”


    “你有臉笑?”


    審問他的靳月夔恨不能給他一拳。


    “哪裏不可笑?那些人生時悲苦,以為隻要逆來順受,死後必登極樂。可惜世間沒有平白的好事,不管生前死後。”


    惡人至少比蠢人清醒。


    靠別人施舍得來的福祉,短暫且不牢靠。


    盼望有人雙手奉上自己期望的一切,與盤剝他人的盜匪,沒根本區別。


    人想得到什麽,必須親手去創造。


    “所以你用殘害他人的方法創造……”


    靳月夔訓他到一半,收住了聲音。


    虢公子年過三十,比他在世間活得更久,比他看過更多潮起潮落。


    沒見過世麵的人認定一種道理,是輕信人言。


    見識過人生百態,仍然選擇某種見解,是因為心有戚戚。


    虢公子的心像秀水丹爐頂的黑水,不管往裏扔進什麽,不是化為其一,就是沉到池底。


    與這樣的人論理,是白費唇舌。


    “你願意拖著島去天武嗎?”


    尾濟問樗裏雲心。


    事到如今不能丟下池裏的死魂不管,時間久了,那座島陰氣太重,難說養出什麽怪物。


    能淨化島上死魂,使它們重投輪回的隻有天武的塗氏。


    前往天武不是樗裏雲心趕來琥珂的目地。


    他站在窗前半天不答複。


    “關在天牢的男人怎樣了?”


    他破天荒問起包子鋪的命案。


    “嗯……”


    尾濟合上了扇子。


    “單說他,哪怕有能耐,也構不成什麽威脅。”


    “你知道,我擔心的不是他。”


    “據說太卜趕去了燕關?”


    尾濟提起一個似乎無關的人。


    “事到如今,你仍信他?”


    樗裏雲心咬了咬牙。


    “他花過一分力氣收拾殘局,何至於落到如今的田地?”


    往昔的畫麵一幕幕湧上心頭。


    尾濟清楚感受到窗口飄散的殺意。


    “至少他沒有兒戲過國事。”


    “那得看他心目裏什麽算得上國事!”


    樗裏察覺自己無意向尾濟撒了火,吐了口氣。


    尾濟走到他身後,按了按他的肩膀。


    “我沒有你的經曆,有些話沒有資格說。可是一切過去了,他們倆不複當初。你我不應把舊事記在他們頭上,以了結為名折磨他們。”


    “她不應繼續痛苦。他則痛苦得不夠。”


    樗裏離開了房間。


    *


    “這是公案,你不在官府供職,一個外人跑去問什麽?”


    蘭十七想去天牢,伊薩第一個攔在前麵。


    “我又不是審案,問幾個問題罷了。”


    “那也不行。”


    瞧見蘭十七瞪圓雙眼,他柔和了語氣。


    “邵樂樓慣於裝腔作勢,心思陰毒。靳公子尚且在他手下吃了虧,你去出危險怎麽辦?”


    “隔著牢門問話,能有什麽危險?再說我與他不是第一次見麵,當初在公堂早見過了。”


    蘭十七回的後一句是重點。


    伊薩扭頭瞧沉舟。


    沉舟看著地麵,沒有插手阻攔蘭十七的打算。


    “你不管?”


    伊薩問他。


    “我不是他媽。”


    沉舟言簡意賅。


    “你管小……二公子的時候不是這樣。”


    沉舟管尾濟進嘴的甜食管得可嚴了。


    伊薩不懂怎麽到了蘭十七這裏他是另一套態度。


    “不一樣。再說,你平時老慣著二公子,幹嘛反而管蘭公子管那麽緊?”


    “一個隻是長不長蛀牙的事兒,另一個……”


    伊薩指了指蘭十七,又指了指沉舟。


    當蘭十七的麵,“萍水相逢”的身份暫時不能戳穿,好多話他說不了。


    “你們吵架的內容跟老夫老妻一樣。”


    靳月夔在一邊揉著肩膀。


    “我第一次見沒拜過堂的人為這麽無聊的事爭執。他要去就讓他去。”


    他瞟向蘭十七。


    “琥珂府衙審了邵樂樓幾天,邵樂樓一個字不招。繼續審下去難免落個‘屈打成招’的臭名。他假如能問出點滴,大家都有好處。”


    邵樂樓公堂上怎麽朝蘭十七擠眉弄眼,伊薩記得清清楚楚。


    他不樂意蘭十七見這個人,不單隻是擔心安全。


    “那個人活該多挨幾頓打。反正他皮糙肉厚,不怕。”


    說到這裏,他偏了偏頭。


    “他一身功夫不可能是在逃到薄州以後才練出來的。難不成當初作小倌兒時已經有了這種身手?”


    既然如此,為什麽甘心賣身青樓?


    “除了這以外,我在意的,還有他的‘煙視媚行’。”


    蘭十七走到伊薩跟前,仰起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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