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臉青年大清早起床,剛洗完臉,傳來敲門聲。


    推開門,伊薩手提食盒一人站在官寮大門口。


    青年看了看他身後。


    “另一位公子沒來嗎?”


    “他有公務。”


    伊薩提高手裏的盒子,轉了下眼睛。


    “比起我,你更想見他?”


    他的語氣開始不快了。


    盒子散發出誘人的香味,青年看在食物的份兒上不與他計較,放他進了院子。


    “兄台為何一人住這麽大的院子?”


    昨天半夜前來,沒看清楚院子的全景,這次伊薩仔仔細細看了遍周圍。


    “你怎麽知道小弟一人住在這裏?”


    “還有誰?”


    伊薩緊張地追上了他。


    青年一抬手,向他示意堂屋方向。


    屋子裏麵隻有一張桌子與一張長凳,除此以外沒有其他陳設。


    伊薩著實意外。


    “此處官寮尚未啟用,因此沒有家具擺設。要是家當齊備,小弟可租不起。”


    青年看出了他的疑問。


    “兄台為何不住客棧?”


    “客棧三教九流匯聚,小弟喜好清淨。”


    青年走到桌邊,用桌上的粗布抹了兩把桌子凳子,自己站在一旁,算作待客。


    伊薩把手裏的食盒放到桌上,由裏麵取出湯盅小碗,與一匣點心。


    湯盅裏是熬好的高湯,上麵浮了一層雞油。


    伊薩一大早由客棧提著這籃子食物到此,湯還滾燙。


    碗中碼放著蝦仁餛飩。


    伊薩把湯倒進小碗,端到凳子前。


    “兄台嚐嚐鄙府廚子的手藝吧。”


    匣子裏是翎兒最愛的幾款點心。


    昨天回到客棧,他讓客棧的廚子盡快做幾樣菜。


    要不是沉舟阻攔,他昨晚就提著飯菜過來了。


    青年看了食物幾眼,沒有坐到凳子上。


    “兄台不餓嗎?”


    如同回答他的問題,青年的肚子叫得更響了。


    “不餓。”


    青年的聲音蓋住了腸鳴。


    他似乎不想在人前取下蒙臉的黑布。


    這沒道理。


    昨天離開茶鋪前,他與沉舟詢問茶鋪老板與老餘。


    兩人見過青年的長相。


    “他有什麽不能見人的地方?”


    “沒有啊?”


    老餘也不懂他為何遮住臉。


    “那位公子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生得十分好看。哦……”


    老餘說到這裏,想到了答案。


    “興許是怕琥珂的流氓惦記,所以擋住容貌,不叫人瞧見。”


    伊薩昨天聽老餘這麽說已有幾分不安,確認青年是自己所想之人後,更是擔驚受怕了一夜。


    “琥珂有流氓?”


    他回到客棧後,詢問靳月夔本地治安。


    “哪裏沒有流氓?”


    靳月夔一臉莫名。


    他指了指綁在椅子上的虢公子。


    “他不就是?沒有流氓,不夜坊哪裏來生意?”


    “不夜坊是邑宰辦的設宴所。”


    虢公子被綁得四肢發麻,再遭人汙蔑,恨得牙根發癢。


    他的解釋伊薩沒有聽見,隻記住了“琥珂有流氓”。


    “兄台是否……”


    他慌張地向蒙臉青年打聽,又難以啟齒。


    “是否……遇到過行為不軌的男子。”


    “有啊。”


    蒙臉青年的回答令伊薩更加緊張。


    “你。”


    青年指了指他。


    “你昨晚想幹什麽?”


    昨夜伊薩為了確認青年的體重,摟住他的腰不放。


    落在民風淳樸的百姓眼裏,肯定傳出閑話。


    他揣著明白裝糊塗。


    “兄台……如何稱呼?”


    一招不行,再換一招。


    伊薩換了個話題。


    青年閉口不答。


    “我們倆總不能一直‘兄台’來‘兄台’去地稱呼下去。人人這麽自稱,怎麽分清誰是誰?”


    伊薩撐住桌麵向他微笑。


    “我們還有見麵的必要嗎?”


    青年不吃他這套。


    伊薩把匣子推到他麵前。


    “琥珂新建不久,城內沒有拿得出手的酒樓飯店。鄙府的小公子嘴刁,命人由城外找了廚子。他的手藝不止能做這幾樣點心。”


    青年盡量無視匣子裏的牛肉燒麥、羊角蜜與梨花糕,可惜他的肚子不答應。


    伊薩一手攏住耳朵,聽他肚子傳出的動靜。


    “兄台回答得好大聲。”


    “蘭……蘭十七。”


    青年臊紅了臉,順口報了三個字。


    這是他昨天參賭時拴在銅錢上的號牌。


    他不肯吐露真實身份。


    事到如今,不肯吐露,等於默認。


    伊薩記得華英國有個成語,叫“欲蓋彌彰”。


    他握拳擋住嘴,笑了下,轉身離去。


    “你打算走了嗎?”


    青年以為他至少追問一句光球下落。


    “餛飩快坨了。”


    “不告訴我你的名字?”


    青年不懂他此行的用意。


    “你怎麽可能不知道我的名字?”


    伊薩回頭看了他一眼。


    *


    “知道那人身份了嗎?”


    靳月夔挽著袖子,看見伊薩滿麵春風地走進客棧,於是問他。


    “他叫蘭十七。”


    伊薩丟下曖昧不清的回答,腳步輕快地走上二樓。


    客堂裏綁著虢公子。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晚,精疲力盡。


    天沒亮被廚房鍋碗瓢盆的動靜吵醒,又聞到濃醇的肉湯香氣,心跟腸子裏的酸水快流到一處了。


    靳月夔不放他走,也不拷問他,幹巴巴把他拴在客堂。


    期間除了半碗稀飯,沒喂過他任何東西。


    “什麽時候放我走?”


    他有氣無力地衝靳月夔吼。


    靳月夔端著一碗高湯餛飩,坐在他對麵,一口一口吹散湯麵的熱氣。


    “哦,餓啦?”


    靳月夔看都沒看他,朝家丁搖了搖手。


    家丁端來一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往他嘴裏灌。


    “呸。給爺喝這種放餿的破玩意兒,你當真沒了王法?”


    被綁住不說,連口幹的都不給,虢公子真怒了。


    靳月夔放下手裏的碗,撐住臉頰瞧他。


    “知道為什麽到現在不動刑嗎?因為閣下是鄙府的貴客。府衙憑什麽管我們怎麽招待客人?”


    虢公子氣得說出不出話,恨不能咬斷身上的繩子。


    “有你們這樣招待貴客的嗎?捆豬捆驢都沒紮這麽嚴實。”


    繩子是伊薩綁上的。


    不是靳月夔不想解。


    他上的是陸西人的死扣,除非割斷繩子,客棧其他人解不開。


    靳月夔答不上來,連嚼幾口餛飩。


    “好吃,真心好吃。告訴廚房中午用這湯下麵。”


    他邊吸湯,邊跟旁邊的家丁說。


    虢公子看得渾身發虛。


    本來就餓,這一饞全身力氣泄得更快。


    “想……想問什麽?”


    他聲音比蚊子還小。


    “大爺吃得高興再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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