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衣披到一半的披風落了地。


    暗衛見祭祀情形詭異,跑去稟報了無衣。


    他不及穿戴整齊,也沒有乘坐玉輦,大步流星趕了過來。剛走到法壇後方,就聽人偶嬌滴滴自稱塗蘇檀之妻。


    一眾公公跟在他身後氣喘籲籲地追上來,撿起落地的披風。


    無衣錯愕了片刻,很快恢複鎮定,走到流水殿前。


    “這是在胡鬧什麽?”


    他看了眼法壇的布置,視線很快落到“水悅秋”臉上。


    “水悅秋”巧笑一下,隨其他幾位娘娘向他行禮。


    “皇後說想祭祀先祖為西境將士祈福,朕因此應允。怎麽成了這副鬼樣子?”


    他一眼瞧見流水殿殿門緊閉,猜到皇後不告知他要關閉流水殿,為了把水夫人晾在冰天雪地的庭院。


    適才人偶自稱塗蘇檀之妻……那豈不是水如鏡?


    皇後與太後一樣三番兩次在皇上麵前提及水夫人與水如鏡的關係,她們的圖謀無衣豈會猜不出來?


    無衣諒她們做不了什麽,然而眼下的局麵是怎麽回事……


    無衣不解地又望了“水悅秋”一眼,繼而把目光轉回法壇四周。


    參與祝祭的祝師們瑟瑟發抖,不敢回應皇上的質問。


    難不成他們真的招出了水如鏡?


    ……這怎麽可能?


    關翎以為鷹王提前赴宴,是奉了無衣的旨意。


    這麽會兒無衣殺過來,話裏話外毫不知情,她跟著慌亂了,坐在香爐旁不知所措。


    “皇後?”


    四周無一人應聲,無衣厲聲質問主事人。


    “妾身確實是為了祭祀先祖……”


    費皇後不願低頭。事情出乎她的預料,她準備好的說辭用不上,現在腦子亂成一鍋粥,一時半會兒想不到如何回答。


    “先祖?”


    無衣走到祭壇前,詢問桌上的人偶。


    “你剛剛說你是誰?”


    關翎一聲不吭,不知道該不該回話。


    “朕知你尚在偶身。”


    無奈塗氏與紀氏一樣,能察覺魂魄,關翎不得已硬著頭皮繼續扯謊。


    “吾……吾乃是塗家二公子之妻。”


    “哪位塗二公子?”


    “塗……蘇檀。”


    “蘇檀”兩個字撞入無衣雙耳時,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關翎看不見,一切落在“水悅秋”眼裏。


    “她”以絹帕掩住嘴角。


    “世間僅有兩位塗氏公子得聖恩繼承過太宗的‘檀’字。你說的‘塗蘇檀’,是不是成宗治世時的塗公子?”


    “成宗?那是誰?”


    關翎推諉不知。


    “莫與朕虛與委蛇,你……”


    話到嘴邊,無衣把它咽了回去,轉身問皇後。


    “偶中魂魄既然自稱塗蘇檀之妻,那便是水如鏡。皇後祭祖,怎麽請出了無關人?”


    費皇後打算在眾人麵前證明水悅秋是水如鏡。


    如今水如鏡出現了,水悅秋一點事兒沒有,反而撇清了兩人的關聯,她總不能承認自掘墳墓。


    “妾身……怕單純祝禱無以明心意,因此勞煩天武祝師請來先祖魂魄。不知發生了什麽差池,竟然成了水如鏡。妾身……不知情。”


    她將責任推給了幾名祝師。


    眼看黑鍋上身,祝師們紛紛跪下。


    “臣等依太後吩咐,輔助皇後殿下請來先靈。具體請的是誰,臣等不敢過問。先靈聖物藏匿在偶人內,臣等依天武習俗,不曾拆閱。望陛下明見。”


    “母後哪裏來水如鏡的遺物?”


    無衣視線轉向成妃。


    成妃也在思索這點,瞧見皇上懷疑的目光,急忙否認。


    “不是我……不是臣妾。臣妾今日得皇後邀請前來觀禮,除此之外一無所知啊。”


    “她……真的是水如鏡?”


    李昭媛的聲音充滿懷疑。


    “昭媛有何疑問?”


    李昭媛剛一發問,無衣旋即接口。


    關翎留意著李昭媛的語氣,聽他答得飛快,不適地抖了下。


    人偶的小舉動落在“水悅秋”眼裏,“她”不為人察覺地輕笑了一聲。


    “臣妾……沒聽說過水如鏡有遺物傳世。即便有,怎能與費氏先祖相混淆?許是有妖靈撒謊蒙混,試圖迷惑大家。”


    無衣思考了下,微微頷首,問偶人。


    “你當真是水如鏡?”


    鷹王非遵無衣的旨意接應自己,場上局勢一片混亂。


    該不該繼續相信鷹王,關翎也糊塗了。


    “你到底是何方妖孽?”


    偶人遲遲不回話,無衣語氣變得嚴厲。


    對李昭媛俯首帖耳,對自己惡聲惡氣,關翎哪怕清楚他這態度是因為看不出偶中的魂魄為誰,又戒備著皇後暗害水悅秋,也老大不快。


    何況她剛剛得知無衣背著她去見李昭媛。


    他們倆的風流韻事貫穿承元帝治世這些年,史書上左一件右一件,一筆筆滴出蜜。


    關翎在竹青館的時候看了不知多少,幾乎倒背如流。


    她該心如止水,不該爭風吃醋的。


    可無衣想盡辦法由秦王手裏奪走水悅秋,又成天甜言蜜語哄她,她的心不是毫無漣漪。


    既然喜歡李昭媛,為什麽害她胡思亂想?


    假如無衣這麽做是為了逼秦王表明立場,沒有半絲真情實意,根本不必對她恩寵有加?


    他們倆井水不犯河水,各得其所,各自安好。


    她不抱期待不也就不會失落了嗎?


    “勿與朕裝聾作啞,朕知道你在。”


    她半天不回話,無衣動了真。


    “來者來,去者去。小女乃紅塵過客,與陛下非同路,陛下何必多問?”


    這副口氣與水悅秋生氣時不冷不熱的態度一樣。


    無衣一怔,又看了眼“水悅秋”。


    “水夫人”雙眸含笑,亦是水悅秋不高興時皮笑肉不笑的模樣。


    無衣思索片刻,變了態度。


    “聽言談,傀儡中的貴客是一位女子?”


    他柔和了語氣。


    “小姐似有不滿,莫非知道朕是誰?”


    “自稱‘朕’,能是誰?”


    “小姐自稱塗蘇檀之妻,又知曉朕為一國之君,是否將朕錯當成先祖永貞?”


    “永貞”是成宗時的年號。


    李昭媛都懷疑她不是水如鏡了,無衣居然說了那麽多依舊沒瞧出她是誰——這會兒假如有嘴,關翎的嘴能撅上天了。


    “陛下不是麽?”


    她幹巴巴地敷衍。


    “這就怪了,水如鏡與永貞帝有過一麵之緣。永貞帝據記載嗓音沙啞極易辨認,姑娘怎會聽不出朕與永貞帝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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