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士誠笑容冰冷。


    關翎看得不寒而栗。


    她知曉今日晉王府會發生的大事是什麽,可她不敢斷言這件事與桃山郡王府有關。


    不,與桃山郡王府有關才不奇怪。


    桃山郡王時衣、伯海郡王遠衣幾年後因結黨獲罪,最小的弟弟陳留郡王嘉衣由於連坐也丟了封地。


    史書上未詳說他們結黨的目地,不過兩位郡王爺的父親燕王朗皓覬覦皇位,是華英國為數不多有謀權篡位之心的皇子。


    早年世通帝未登基前,他就以皇長子病弱為由,托人建議父皇改立他人為皇儲。在世通帝執政期間,亦有許多陽奉陰違的舉動。


    而桃山郡王勾結韋家,通過賣官鬻爵,強賣官府田地的方式搜刮民脂民膏,聚斂大量財富。


    他們壓榨那麽多錢總得有個用途。


    偷竊冬官府軍械圖,在關外培育勢力,有朝一日謀奪兵權甚至皇位,是合理的解釋。


    “郡王爺難不成想從什麽人手裏取走什麽東西?”


    關翎自言自語。


    葉士誠盯著她。


    “娘娘知道什麽?”


    “我怎麽可能知道什麽?我什麽也不知道。”


    關翎解釋不清自己為何知道軍械圖泄漏,唯恐引出麻煩,連連否認。


    她記起自己有樁重要的差事,從袖筒裏摸出翠環給她的字條。


    “我是說這個。”


    關翎把紙條遞給葉士誠。


    “願言捧繡被,來就越人宿……”


    葉士誠讀了兩行,沉默不語。


    “韋大人命晉王府的丫鬟傳紙條。我猜……他看上他姐夫了。”


    關翎隱瞞了韋從業真正意圖染指的對象。


    “他們倆有染,不在郡王府辦事,跑來晉王府暗通款曲做什麽?”


    葉士誠嫌髒似的,把紙條扔到桌上。


    “郡王府有郡王妃管著,不方便啊。”


    關翎促狹地笑了下。


    明明在說齷齪話,偏油燈橘色的光打在她臉上,襯得平侍衛五官深邃更勝平常。


    葉士誠端詳她的臉,心緒複雜。


    “倒也是。晉王府既無郡王妃管著,也無皇上管著。”


    他注視自己的時間太長,關翎笑著笑著笑不下去了。


    “我離開主院太久,再不回去皇上得起疑了。”


    她收起桌上的字條,匆匆下床。


    “等一下。”


    見她急著下樓,葉士誠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回來,幫她扣好胸前的扣子。


    “這樣出去,難免又引出閑話。”


    “先生……剛剛沒有做過任何事吧?”


    關翎忐忑地摸了摸嘴唇。


    她的嘴唇有點刺痛,不知是不是挨了針。


    “娘娘不管是男是女,都是皇上的人。在下沒那膽量。”


    他明言保證,關翎放下了心,迅速整了整腰帶,“噔噔噔”下了樓。


    葉士誠注視著她的背影,待她走遠,輕輕按了下唇角,跟著下了樓。


    *


    關翎趕回主院時,無衣正等她等得心焦,見她由小門進屋,差點起身去迎。


    關翎微微拱手,他意識到旁人看著,於是收回探出的半截身子。


    待平侍衛走到身邊,他小聲問。


    “怎麽去了那麽久?很累嗎?”


    “臣……在東院小樓小憩了一會兒,一不留神睡著了。”


    “東院小樓炭火都沒有,虧你睡得著。”


    晉王爺斜眼打量門口方向,陰陽怪氣地與她抬杠。


    關翎順他的目光望去。


    韋從業尚未回來,桐鈺先生的位置也空著。


    關翎瞥了眼晉王爺。


    他望向門口的目光看似不經意,實則手指不停點著桌麵,透出一股不安。


    世間對於龍陽之好的態度,就像對待青樓女子一樣,滿是葉公好龍。


    歌頌兩個男人真情的詩詞話本屢見不鮮,然而真有人陷身此道又常常淪為話柄。常人比起真情,更信那是群酒色無度厭倦女色的變態。


    興許真情這種東西,不管對象是男是女,皆屬罕見。


    “你有沒有著涼?”


    無衣沒有留意晉王的忐忑,單記得他說東院的屋子沒火盆。


    “臣今天穿得厚實,不覺得冷。”


    無衣在桌下摸了摸平侍衛的衣擺。


    她先前為了保持清醒,往身上潑了不少雪,在房間裏躺了許久,化了不少。


    袍子濕漉漉,冷冰冰。


    “這麽濕?”


    無衣這下越發在意。


    “臣……在東院摔了一跤。”


    關翎隻能接著編。


    “什麽!”


    無衣差點站起來。


    她懷孕三個月,哪兒經得起這麽折騰?


    “臣沒事。”


    關翎怕他掛相,趕快回答。


    “早知你這般冒失,不該帶你來。”


    無衣攥緊衣袖,硬是把責備憋了回去。


    關翎知道他在為自己擔心,又想起他為了藏匿李昭媛,任她受刑後冒雪走回龍霄宮。


    她嫌棄虛情假意,轉念記起自己於這兩人而言,是個純粹的外人,陪伴無衣是秦王交付的任務,隨即收回了即將出口的諷刺。


    “陛下所言有理。”


    她的語氣變回宮裏那位恭敬又冷漠的水夫人。


    “好大怨氣。”


    晉王在一旁把他們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皇上因水夫人的回答生氣,又無法當場發作。


    看不起年輕皇帝的人不止郡王夫婦,皇上與他們虛與委蛇,並不當真。


    晉王未見過二皇兄真心憋屈。


    “是不是聽說皇上為了袒護李昭媛,沒有及時阻止皇後處罰你?”


    晉王的話太過一針見血,關翎分不清他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他脫口而出無衣最不想說的秘密,無衣一時之間解釋也不是,否認也不是。


    兩人相對無言,晉王更是侃侃而談。


    “李昭媛端莊賢淑,皇上愛她護她乃是理所當然。倒是你,進宮前就不檢點,進宮後跟禦醫牽扯不清。皇後教訓你是為了端正規矩。她教訓得有理,皇上當然不攔她。你有臉生氣?”


    無衣後悔了——不該任由晉王繼續說話。


    “王爺此言是為了激怒臣?”


    平侍衛的臉瞬間冷了許多。


    皇上處事不公,自己無故挨打,關翎不是毫無怒氣。


    隻是她在生下興福公主前不打算多事,不想忍也得忍。


    但她到底不是鄒夫人與甄映雪那樣慣於曲意逢迎的人。


    晉王這句話徹底挑起了她的怒火。


    “臣比不上王爺,比不上李昭媛,自小錦衣玉食,每日高談闊論的對象皆是熟諳禮儀的名門之後。臣出身低微,自小周圍聚滿三教九流。但臣從不因此覺得自己是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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