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府的東院與主院隔了一道牆。


    連通兩側院子的大門有兩名家丁看守。兩人見皇上的侍衛趕來,忙低頭行禮。


    關翎不多言,直接推門走進東院。


    這兩日大雪連綿,院子處處堆著白雪。除了中央掃出的一條小道,四下白茫茫找不到天地邊際。


    晉王府的結構與秦王府多少有點像。


    東院照理是王爺妻妾的居所。因為現在沒有主人,王爺將院子留作客人的歇息處。


    生辰宴來往客人不少,大臣們年齡參差不齊,兼帶了各自家眷。七老八十的國老們毛病一堆。


    飲宴期間或者舒展筋骨,或者服藥,更有甚者需要吸兩口水煙的,可以來東院。


    剛剛的丫鬟隻說韋從業與桐鈺先生前來東院,沒說他們具體去了哪裏,關翎進來後犯了難。


    院子一路進去有好多亭台樓閣,每處屋子裏外都亮著燈籠,根本看不出哪裏有人。


    “太後四處嚷嚷節約開支,晉王府點那麽多燈幹什麽?在王府裏抽親媽臉,真是好兒子。”


    關翎嘀嘀咕咕去尋地麵的腳印,一側臉,發現有條人影一閃而過。


    “誰?”


    她大喝一聲。


    那條人影哆哆嗦嗦由屋牆後走了出來。


    正是之前在酒席間與晉王爺交頭接耳的婢女。


    “你……莫非是翠環?”


    這個節骨眼出現在東院的女子,除她之外不做二想。


    翠環見陌生的侍衛叫出自己名字,受驚不小。


    “是、是奴婢……侍衛大人為何知道奴婢名字?”


    “你……”


    因為再過不久你要變成屍體了——關翎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你來東院做什麽?”


    她幾步走到翠環跟前。


    翠環雙手攏在一起,掌心捧著什麽東西。


    見平侍衛走過來,她趕緊把手藏到背後。


    “王爺命奴婢找韋大人……啊,不是。”


    話一出口,她隨即慌了。


    “不是王爺的命令,是奴婢……奴婢有事找韋大人。”


    她神色慌張,又極力撇清晉王爺,不難想象發生了什麽事——之前韋從業離席時,媚眼如絲地瞥了眼王爺,八成錯以為晉王也愛斷袖分桃,自薦枕席去了。


    “你找韋大人何事?”


    關翎學伊薩的樣子抱起雙臂,果然一下子威嚴了許多。


    翠環以為皇上派人來質問,嚇得結結巴巴。


    “奴、奴婢……韋、韋大人掉了件東西……奴婢、奴婢想去交給他。”


    “本官恰好去找韋大人,幫你捎過去吧。”


    關翎向她伸出了手。


    翠環更慌了。


    “奴、奴婢……”


    “拿來。”


    關翎厲聲一喝,翠環乖乖把手伸了出來。


    她掌心攥著一張紙條。


    “不道參差菜,誰論窈窕淑。願言捧繡被,來就越人宿。”


    紙上是古人的半闕詩。


    這詩另有半闕。


    “董生唯巧笑,子都信美目。百萬市一言,千金買相逐。”


    詩裏提及的兩人俱是戲台上帝王的男寵。


    韋從業堂而皇之,毫不掩飾,難怪晉王跟翠環說話時臉發青。


    “侍衛大人,此事與奴婢無關,韋公子托奴婢傳口信給王爺,王爺訓斥了奴婢兩句,命奴婢把字條還回去。”


    “韋大人在哪間屋子?”


    “往裏直走,過了假山,能看見一處門口掛了金魚燈的屋子。韋大人就在那裏歇著。”


    “我知道了,你早些回去吧。”


    關翎攥緊紙條,轉身往裏走。


    翠環不放心地問了句。


    “皇上有無說如何……如何責罰奴婢?”


    “皇上不知道此事。你不說,我不說,晉王爺不說,就無人知曉。你快回去。”


    關翎向她揮了揮手。


    她這會兒把翠環趕回去,翠環逃過一劫,興許能查出是誰泄漏了軍械圖。


    身後傳來踩雪聲。


    關翎揚了揚手,徑直按翠環所指道路往裏走。


    假山前的積雪被掃出了一條道,可假山間的地麵依舊蓋滿白雪。


    雪上沒有腳印,韋從業難道沒有由此經過?


    關翎狐疑地抬頭望了下上方。


    上方一叢枝丫空蕩蕩,不似別處被雪壓彎了枝條。


    看起來是剛才頂頭樹杈上的雪掉了下來,堆滿了原本掃幹淨的道路。


    卷宗上記錄,韋從業殺人前中了冰火蓮。


    到底他何時何地中了春藥,卷宗沒有記載,當時的人恐怕不知道。


    關翎一步步留意周圍是否存在陷阱。


    她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周圍,用腳尖撥開地麵積雪,慢慢往前走。


    明明她已經萬分小心,依舊沒能避開冰雪下的陷阱。


    關翎走了幾步,掃開積雪時,忽覺腳尖觸到了地麵凸起。


    她連忙退後,仍然晚了一步。


    麵前一道白光滑過,地麵的一大堆雪忽然彈起,揚得四處皆是。


    關翎拍掉飛到身上的雪。


    遲了。


    視野一晃,呼入肺的空氣微微灼熱。


    與無衣成親那晚,秦王喂她的古怪藥汁仿佛再次發生了作用。


    她蹲到地上,捧起雪搓臉。


    越搓身體越熱。


    沉舟在倉房的時候,體會的便是這種炙熱嗎?


    她的腦子混亂起來,莫名其妙想起在薩滿康德的過往。


    攝入冰火蓮後假如沒有春心蕩漾,不會產生殺心。它與普通春藥一樣,隻會持續折磨人幾個時辰。


    她四下張望,強迫自己冷靜。


    奇怪。


    卷宗上說韋從業中了冰火蓮。


    假山中間的陷阱應該是在他經過後才設下,不是為了埋伏他,那麽在這裏設置陷阱的目地是什麽?


    難道……是為了暗算晉王?


    韋從業唯恐他拒絕,所以在他必經之路灑了春藥?


    假如為了春宵一度,怎麽可能用冰火蓮?


    晉王爺再不濟也是塗氏之後,皇族子弟,殺一介凡夫俗子何難?


    韋從業不想活命了嗎?


    假如不是韋從業設置的陷阱,就是其他人……


    這會兒前來東院的另一個人是……


    另一個人是……


    豆大的汗珠順著關翎額頭滴下。


    軀幹深處熊熊燃燒的欲望,不停打斷她的思路。


    她咬緊牙,蜷縮身體,凍紅的手不停把雪潑到臉上。


    現在在東院的,隻有韋從業,她,以及謀劃了殺人案的凶手。


    還有一個人來了這裏。


    那個人是……對了,是秦王府的參軍桐鈺先生。


    “你怎麽在這兒?”


    關翎剛在腦海裏拚湊出凶嫌的名字,耳旁響起一句問話聲。


    她抬起頭。


    桐鈺先生站在她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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