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謔,娘娘看著微臣的臉能想起詩?那應該是‘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之類的句子罷?”


    葉士誠答得厚顏無恥,嬋月竟然跟著點頭。


    關翎不搭理他。


    “是一位友人吟過的句子。‘煙迷葦渡影蹉跎,一葉傾舟度素波。月照船搖秋萬裏,驚聞遠岸故人歌。’我不知道那首詩出處為何,突然回憶起來,有些困惑。”


    “月照船搖秋萬裏……娘娘,這詩裏有你的名字。”


    嬋月搶在前頭回答。


    素月朝她咂了下嘴。


    葉士誠手指的動作稍緩了一拍,隨即恢複如常。


    “吟詩的友人沒有告訴娘娘這首詩乃何人所作?”


    關翎眨了眨眼。


    “葉先生學富五車,是否聽說過這首詩?”


    “聽過。”


    葉士誠不避諱。


    “是成宗時王氏嫡子王君堯所作的詩。”


    又是王君堯。


    “葉先生似乎對王君堯的作品頗有興趣?不僅購下他的畫作,還熟悉他寫的詩。”


    關翎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葉士誠看到了她懷疑的眼神。


    “王君堯乃是成宗時期知名才子,畫風秀麗飄逸,傳世詩作不少。喜好收藏他作品的人非微臣一個。可惜他所遇非人,醉心一名狠心女子。”


    “先生也認為水如鏡是禍國殃民的妖女?”


    嬋月留意著葉士誠的喜好。


    “禍國不至於,殃民她當之無愧。”


    “塗王兩家開戰又非她授意,這筆賬如何算到她的頭上?”


    關翎不服氣地回嘴。


    葉士誠手下力氣大了些,痛得她扁了扁嘴。


    “她確實沒授意兩家開戰,不過與未婚夫的好友私奔,縱使不起兵戈,也必使兩人決裂。兩家遲早交惡。她怎算得上無辜?”


    “如果她並不想與塗二公子私奔呢?”


    關翎痛得忘了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葉士誠按壓穴位的手稍微輕了點兒。


    “娘娘……如何知道?”


    話一出口,他似乎覺得不妥,又換了種說法。


    “若非她自願與塗二公子私奔,怎會在新婚前無聲無息地失蹤?”


    關翎察覺到失言,急忙圓話。


    “她一弱女子,哪裏抵得過大男人的力量?我聽說紀氏後來找到了她的屍骸,沒發現塗二公子。兩人假使同心,應當生死一處。怎可能一人死去,另一人既不為她收斂屍骨,也不見蹤影?”


    葉士誠靜靜看著她,不置是否。


    嬋月沒見到葉士誠的畫像,隻聽人說了那幅畫。


    “娘娘是否真與水如鏡長相相似?”


    她好奇地問葉士誠。


    葉士誠迅疾移開了目光。


    “差多了。水如鏡哪裏像豬頭?”


    “我也不像!”


    差不多敷完藥時,有公公進殿通稟。


    “永巷署差人來送藥箱。”


    葉士誠的藥箱理應送回太醫院,送到禦和殿委實奇怪。


    果不其然,永巷署的宦官手捧藥箱進殿,一側跟著鳳梧宮的人。


    “皇後殿下命奴才跟著永巷署的仕人,免得有誰手腳沒個輕重,一不留神弄壞了葉禦醫的東西。”


    說話的公公毫不掩飾嘴角別有用心的笑意。


    “既然是葉禦醫的藥箱,為何送到這裏來?”


    素月不想日後再落任何口實,逼他解釋清楚。


    “啊。”


    公公的歉意假到了極點。


    “是奴才考慮不周。聽說葉禦醫在禦和殿為娘娘療傷,便直腸子地想說送來給娘娘就是。原該背著人,提防招惹閑言碎語才是。不過……”


    永巷署的公公正欲捧上箱子,他上前攔住,打開藥箱由裏拿出一團錦帕。


    展開錦帕,裏麵是那支刻著水悅秋名字的簪子。


    “此簪乃娘娘貼身之物。奴才親自送來,總好過落入其他嘴賤的小人手裏,多嘴多舌編排二位。畢竟知曉兩位是幹叔侄的人,不多。”


    據銘雲說,永巷署一得了藥箱,馬上把畫與發簪呈給皇上過目。


    無衣聽人報上了葉士誠的解釋,未加質疑。


    關翎挨掌刑那一晚,葉士誠被叫去永巷署受了一夜盤查。


    永巷署的官吏核對了他開的藥方,又問了許多其他瑣碎問題,最終放他回來。


    關翎不清楚無衣如何撇清葉士誠的嫌疑。


    不過皇上親自斷言兩人並無苟且,其他人說不出二話。


    關翎清楚自己與葉士誠從無越軌行徑,可是無衣的大度也有幾許違和。


    他……是不是已經喜歡上了李昭媛?


    會不會無衣一開始堅持納水悅秋為妾,就是為了鉗製秦王,從未對她動過真心?


    “……這支簪子既然屬於娘娘,就該物歸原主。”


    關翎走神期間,公公把簪子遞了過來。


    她伸手去接。


    簪子快傳到她手上時,公公手突然一鬆,簪子“啪嗒”掉在地上。


    公公似是一時受驚,偏了一步,恰好踩在簪子上。


    “哢噠”一聲,玉簪斷為兩截。


    “哎呦,這可是奴才的罪過了。”


    公公口中道歉,嘴角仍掛著笑意。


    誰都看得出來,他存心踩斷簪子。


    “你……”


    嬋月剛要叱責,他搶過了話。


    “皇後殿下囑咐奴才親手把簪子交給娘娘,勿再轉贈他人,引來風言風語,玷汙後宮清譽。如今簪子斷了,也省了娘娘的事兒。”


    撅斷這根簪子是皇後的意思。


    嬋月雖不及別人心眼兒多,到底聽懂了他的句話,不敢繼續造次,隻用帕子包起斷成兩截的簪子,遞到水夫人麵前。


    水沐岩的遺物寥寥無幾。


    這根玉簪於豪門顯貴眼中不值一文,於他卻是少數有價之物。


    為女兒打造兩根玉簪,應當花掉了他不少積蓄。


    如今他人死了,留給女兒的簪子也落得這般下場,關翎心底一陣落寞。


    “有形之物皆是虛妄。斷在此地,也是它的命。”


    不知是為了安慰嬋月還是安慰自己,她輕吐一句。


    鳳梧宮的公公辦完差事,打算離去,她幽幽補了一句。


    “發簪如此,人亦如此。總逃不過塵歸塵,土歸土。而今斷的是根簪子,他日不知斷的是誰。”


    公公耳根一顫,警惕起來。


    “喲,娘娘這說的是什麽話,怪不吉利的。莫不是在咒誰吧?”


    “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天道無常,誰說得清?”


    葉士誠接口。


    “前幾日鳳梧宮的狗不才暴斃?為人豢養,命不由己。”


    如他所言,這位公公回去後突染惡疾,不出兩三日一命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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