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無衣昏昏沉沉扶著頭。


    他昨晚喝了好幾杯,仍有幾分醉意。


    秦王府的婢女推開了門,秦王先行走進了房間。


    看見他,關翎下意識地縮到簾帳內側。


    察覺簾帳內的動靜,秦王往後退了一步。


    “是臣放肆了。臣今以水姑娘父兄身份進屋,是有急事恭請太子回府,水姑娘請見諒。”


    身軀上殘留著來自他的觸覺。


    一回想起昨夜發生的一切,關翎恨不能去死。


    她既恥於自己飲下媚藥後的放浪,又有股難言的心疼。


    是誰?


    降生在世通朝成為秦王的男人是不是“他”?


    若秦王是“他”,無衣又是誰?


    腦子因藥性混亂不堪,她整理不清頭緒,也不敢向無衣告發秦王的陰謀。


    “王爺瘋了嗎?事情假如敗露,你我皆是殺頭的罪過。”


    她一邊隨著秦王在欲海漂泊,一邊彷徨無措。


    “太子記不起昨晚。你我不提,他無從得知。”


    “太子乃塗氏後裔,我所生的孩子是否塗氏之後,他分辨得出來。”


    “這點你不必擔心。”


    秦王又一次將那古怪的湯藥喂入她口裏。


    “塗氏與皇族的後裔是靈偶,與其他女子所生的孩子則與水氏一樣,是有祝力的凡人。你原本就是水氏之後,並無差別。”


    如他所說,水悅秋能使用祝術。


    “繼承了王爺的血脈,這孩子的祝力豈不是會消失?”


    水氏的祝力傳不過兩代。


    無衣乃靈偶,秦王卻不是。


    水悅秋所生的孩子除非一出生就觸及玉璽獲得龍神之體,否則遲早因祝力稀薄暴露秘密。


    秦王吻了下她。


    “我喂你喝的湯劑可保孩子出生後與太子的孩子無差,你不用擔心。”


    “可我一進太子府,立即又要侍寢,如何保證……”


    她做不到。


    秦王是個意外。


    她原本就不想親近太子,而今更做不到前腳跟一個男人有過肌膚之親,後腳立即投入另一個男人懷抱。


    “這藥藥性強烈,短期內會出現身染風寒的症狀。一個月後禦醫探出喜脈,太子自然不會與你同房。”


    秦王將她緊緊擁進懷裏。


    “待你產下孩子後,我一定想辦法將你接走。等我。”


    關翎斷斷續續記起了昨夜發生的事。


    秦王並不是真心將她交給太子。


    他沒有為了權力舍棄她。


    他是……


    他才是……


    水悅秋之所以生下興福公主後失蹤,是與秦王私奔了嗎?


    承元帝沒有追查水夫人下落,難不成是發現了秦王的秘密?


    關翎整理著混亂的思緒,再抬頭,婢女已經幫無衣換完了衣服。


    太子坐在桌前與秦王小聲說話。


    門外若隱若現宦官的衣袍。


    倘若是秦王找他,無衣必不肯此時離去,多半是宮裏發生了大事。


    這一年世通帝突然病情加重,先囑托太子監國,接著禪讓。


    現在尚不到太子登基的時候。


    世通帝急傳無衣進宮,大概是商量太子監國與繼位大典。


    ……無衣登基時冊封了一後兩妃與李昭媛。


    他們所商議的,多半還包括了承元帝的大婚。


    “送她去太子府。”


    無衣捂著腦袋交待秦王,回頭望了水悅秋一眼。


    “我很快回去。”


    說罷,他匆匆隨公公離去。


    秦王跟太子出了房間,背朝屋內站在門口,等婢女們為水姑娘換上衣服。


    他身姿凜然,昨夜風流仿佛隻是關翎的一場夢。


    “我們走吧。”


    待她穿戴整齊,秦王側過臉跟她說。


    *


    抱著水悅秋入睡的那些夜晚,玄衣做了奇怪的夢。


    他夢到繼承皇位登上大寶的並非無衣,而是他。


    金鑾殿上,水悅秋與他並肩而立,遠眺朝陽殿前拜謁的群臣。


    她光耀璀璨,美得與華英國幅員遼闊的疆域相配。


    他閉眼聆聽遠方捷報,再睜眼,禦座下不知何時流淌出一片血海。


    陪伴他的美人兒大半陷在了血池裏。


    他眼睜睜看著她一點一點融入鮮血,柔軟的身軀化為幹癟的枯骨,不管怎麽伸手都拉不到。


    無衣跪在血池旁慟哭不止,想由池裏撈出枯骨。


    他一觸到幹枯的白骨,骨架立刻化為了四散的飛塵。


    什麽也沒留下。


    天空陷入黑暗。


    金色的太陽變成了巨大的缺口,不停向大地傾瀉汙泥。


    泥海幾乎把玄衣淹沒。


    他在渾濁的泥流裏奮力掙紮,好不容易爬到高處。


    位於華英國東側的煌海幹涸成了沙漠。


    一段段畫麵在他夢裏一次又一次出現,不知道重複了多少回。


    水悅秋搬入太子府的那一晚,他的夢出現了變化。


    這一次,他的視線離開變成沙漠的煌海,轉向早已覆滅的氿方。


    不毛之地上站立著陌生的人影。


    與那一國的祖神一樣,影子滿頭銀發,在炫目的日光下宛如一團白霧。


    “你敗了。”


    那人吐出了他最不想聽到的字眼。


    “朕不可能失敗。”


    “你敗了。”


    無衣在他背後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玄衣一回身,看到一張與熟悉的慈柔長相截然不同的臉。


    那是隱藏在靈偶內的真正麵貌嗎?


    “朕從未敗過。”


    玄衣咬牙切齒地回答。


    “失敗的是你們。”


    “對,你贏過。”


    銀發的男人嘲笑一般讚同他的說法。


    很快話鋒一轉。


    “可你很快失去了一切。”


    “他們不會回來了。”


    無衣接著他的話,補上了一擊。


    “你又如何?”


    玄衣逼近那雙黝黑的眼睛,不自覺地流露出挑釁的笑。


    “你休想找回舍棄過的心。她選了我,沒有選擇你。你以為你的所作所為不過分嗎?一旦她想起一切,難道會原諒你?而你……”


    他望向那名銀發的男子。


    “真正的始作俑者,比我們更該死。”


    麵對他的指責,兩人陷入了沉默。


    “朕的鐵騎終將踏平所有敵人。誰也阻攔不了朕的霸業。”


    然而俯首望去,他的霸業在哪裏?


    偌大華英國隻剩下陷在汙泥裏的白骨。


    往昔的青山綠野,繁華都城,消失一空。


    在他耳畔,有人輕輕說了句。


    “你休想再碰她一次。”


    伴隨冰冷的話語,天空落下的汙泥淹沒了他們。


    秦王渾身虛汗地在西院醒來。


    枕邊空空蕩蕩。


    這是她離開他的第一天。


    冥冥中,他覺得已經在離別裏孤單地過了許多年。


    久到他想不起真正的自己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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