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萊的空藤長在雲端,不紮根在土裏,沒有赤梔沒法兒落到地麵。在京城的地麵上看不見。硬被拽過來的話,會自己飄回去。”


    秦王的話勾起了關翎在白銀沙漠的回憶。


    她滿心滿眼是伊薩,隻能搖頭晃去散碎的記憶。


    “王……”


    她剛開口,被秦王用手指封住了嘴。


    “在這裏叫我‘玄衣’。”


    “玄、玄大人……”


    關翎一時不習慣叫得那麽親切。


    “玄大人去過東萊?”


    “尚未。但龍溪有不少東萊與薄州人士。”


    紀氏與費氏,一個效力於司空府,一個是醫藥世家,與龍溪都護關係匪淺。


    除了各地征召的士兵與本地百姓,龍溪最多的或許是這兩地人。


    他們繼續往前走,看見有人在賣鮫綃與鮫人淚。


    這兩樣東西是南海貢物,每年所出九成進貢給了皇宮,哪怕非貢品也有嚴格的交易流程,每一筆交易需經過登記。


    民間有人練攤售賣實在大膽。


    秦王饒有興趣地走了過去。


    關翎用手摸了摸鮫綃,無論薄紗的垂順觸感以及輕薄程度,與真品無二。


    鮫人淚大如雞卵,在夜色下灼灼生光。關翎舉起一枚放到燈籠前照亮,珠體微微透光,散發出淺青色。


    “這……”


    珍珠不透光,而鮫人淚在燭下不僅透光而且可以見到珠體內青色的海波。


    攤子上的鮫綃跟淚珠,居然是真品。


    售賣假物算不上多大罪過,盜賣貢品反而是死罪。


    關翎看了眼賣主……鬼市裏有誠實守信的商人可不是好事。


    秦王不動聲色,蹲在攤前驗看過幾件貨品後,站起身與攤主攀談。


    “你的寶物不錯。”


    攤主既不怕,也不惱,躬身致禮。


    “看兩位是識貨且上路的買主,我也不藏著掖著。我有比這些尋常貨色更好的寶貝。大家不如交個朋友,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先驗貨,再決定該不該交閣下這個朋友。”


    “兩位既然能鑒別綾羅綢緞與珍珠,想來也對這有興趣。”


    商人從胸口掏出一疊紙,交予秦王。


    關翎好奇薄薄一疊紙算得上什麽好東西。


    秦王詫異地接過紙,借月光細看,待他看出紙上所畫是什麽後,臉色陡然一變,直瞪攤主。


    “這位爺看出此物價值了。如何?是想做個斷頭的仇人,還是花錢交個朋友?”


    秦王垂下頭,細想了片刻。


    “你要多少?”


    商人不緊不慢,把罩衣搭在手上,秦王手伸進罩衣,與他比劃起來。兩人商量了半天,未見結果。


    “這位爺容貌貴氣,為何摳門小氣?”


    幾輪商議不妥,攤主流露出些許不快。


    他明顯知道自己對麵的人是誰。


    他不怕。


    “未知此圖真假,也無手段確認,要人冒然出重金購買,閣下不覺得不太合理?”


    “是嗎?”


    商人挑眉微笑,看了眼在旁等待的水悅秋。


    “爺難道不知此圖可以買個安心?”


    秦王臉色益發難看。


    關翎看見那件罩衫輕輕一抖,商人嘴角稍許抽搐了一下。


    “你知道的未免太多。比起來路不明的幾張紙,我更好奇閣下這個人。”


    秦王目光陰沉。


    商人訕笑了聲。


    “爺高看在下了。京城裏有間紫塵茶舍。京城大大小小的事,沒有那間茶舍不知道的。哎呦。”


    秦王似乎加了勁道,商人忍不住喊出了聲。


    “不過爺放心。有些事哪怕進了茶舍也聽不到,唯有出重金方能知曉。那茶舍的主人最重信義,賣了一家,就不賣第二家。所以爺與這位姑娘的事,現在唯有我知道。”


    又是紫塵茶舍?


    這家茶舍的說書人不知是何身份,竟然早在世通帝年間已頗有名望。


    “你打聽我們做什麽?”


    秦王沒有鬆手。


    商人怪異地樂了下。


    “為了替圖找個買主而已。凡事講究緣法,緣分到了自然事就成了。爺看,你現在不正需要我手上這張圖嗎?”


    秦王凶惡地盯著他,沒有做聲。


    “京城怪人多得很,紫塵茶舍不過其一。爺去過靈鳳軒,便明了了。我等不過是俗世的過客。”


    商人半似討饒,半似提醒地告訴他。


    秦王卸了勁,商人緊繃的臉也跟著放鬆。


    秦王沉下麵容,片刻後,罩衣動了動。


    商人笑了出來。


    “多謝爺賞光。”


    買賣談妥,秦王掏出銀票結了賬,收下了那疊紙,拉上水悅秋離開。


    關翎回頭望了眼,那位攤主衝她一笑。


    她小聲問秦王。


    “這些人售賣貢品,不怕事後追查?”


    “他們戴了人皮麵具,出了街是另一幅模樣。官府找不到他們。”


    “王……玄大人買了什麽?”


    秦王低頭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鬼市一路過去燈火越來越暗,唯有張貼通緝令的告示板兩旁懸掛了官府的燈籠。


    今夜這張通緝令上畫了一位額角有刀疤的男子。


    “凶犯陳堂鷹,五月初九在城南郊外殺害黃慶公全家一十二口,十惡不赦。京兆尹懸賞三百兩。見此人速至官府通報。窩藏包庇者視為同罪。”


    關翎念完摸了摸胸口,長籲一口氣。


    “如今是何世道?一向富庶的京畿屢屢出現窮凶極惡之輩。”


    “龍溪與西境小國交戰,致使邊境百姓流離失所,不少亡命之徒流竄到華英國各地。不止京城如此。在人流穿梭的地方還好,獨身女眷切不可去人煙稀少的地方。我們也……啊。”


    秦王說話間想起了什麽。


    “我拉你來此,是想給你嚐一嚐這條街的核桃酥。居然忘了最重要的事。那攤子在前半條街,我們過了。你在這裏等一等,我去去馬上回來。”


    秦王說完往他們來的方向快步跑去。


    關翎繼續打量海捕公文。


    畫像寫意到看不出是個人。


    不過犯人額角有道清晰的疤痕,特征明顯,躲藏不了幾日。


    可能她連續幾輩子晦運纏身。


    與秦王分開不到一盞茶的工夫,甚至她站在官府發的通緝令前,也能攤上事。


    關翎乖乖站在原地等待秦王,一旁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她一轉頭,街的另一頭有一群衙役手握鋼刀向她的方向跑來,邊跑邊喊。


    “別讓他跑了。這次抓不住,哥幾個的帽子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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