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薩與沉舟以相隔幾步路的距離跟著翎兒。


    她穿梭在人群間,更顯瘦小。


    關翎低垂頭,緊盯地麵,不時抽動下肩膀,用手指按按眼角。


    伊薩數次想走到她身旁,都被沉舟拽住。


    她不喜歡別人看見她沮喪的樣子,在宮裏時就這樣。


    鬼月為噩夢糾纏夜夜哭泣時,她總是一個人爬到美人榻上,用被子蒙住頭。


    世間有人喜歡以眼淚示人,也有人害怕旁人發現自己脆弱的一麵。


    以貌取人並非毫無道理,隻不過不是世人以為的貌美者良善,貌醜者邪惡。


    有的是形神反差巨大的例子。


    那個身影嬌小的人,就不希望別人認為她柔弱。


    “夜晚風大,少爺小心著涼。”


    趁他們倆裹足不前,靳月夔繞到翎兒身邊,將一幅長巾纏在她的脖子上。


    長巾恰好擋住了她大半張臉。


    關翎閉了會兒眼睛,扯開脖子上的巾子,看了看。


    這塊繡品不似用來保暖的項帕,上麵繡著山水。


    繡工比不上京城的繡坊,不過圖案頗為大氣。


    “哪裏來的?”


    關翎問靳月夔。


    他指了指街對麵的鋪子。


    那一側除了刺繡鋪子,還有小吃攤子與賣米酒的攤位。


    關翎來時緊跟不知名的青年,沒有細打量街另一側的買賣,回住處時差點又錯過。


    她掃了一圈,一眼瞧見龍膏酒的店招。


    在如月閣,詔明攔著她,她沒嚐幾口龍膏酒,好不容易到了產地,怎能錯失良機?


    關翎急蹦了幾步跑向酒攤。


    她悶悶不樂了好一會兒,終於顯露出精神,伊薩與沉舟也不攔她。


    那酒攤子跟酒肆不同,攤前不擺桌椅,隻在一張桌子上一色排開數十隻陶杯,供來往的人品酒。


    假如喝得稱心,酒客們可以打酒回家。


    若是付不起整壇的酒錢,也能單買一杯。


    一文錢一杯,價格於造房子的工匠來說便宜得很。


    關翎跑去時,攤前三三兩兩站了幾人。


    她捧起一隻陶杯,小心地輟飲了口裏麵的酒。


    “放心吧,這酒連剛斷奶的小娃兒都能喝。”


    喝酒的工匠見她謹慎的樣子,大笑幾聲。


    “我喝過。”


    關翎不服氣地回答他們。


    “華英國內出產龍膏酒的地方不多。彤關一役後,我以為再也喝不到琥珂出的龍膏酒了。”


    琥珂部分遺民戰亂時散落在外,逃過一劫。


    那些人大部分不願意回來。


    “我不是琥珂人。”


    果不其然,酒攤的攤主告訴她。


    他很快補充。


    “不過你放心,咱釀酒的手藝地地道道傳承自琥珂。”


    見小公子乖巧地捧著酒杯,一臉困惑地仰望他,攤主向她說明原委。


    “我是京城人,數年前請了琥珂的釀酒師傅去京城替我釀酒。”


    京城裏偶有胡商經過,到處尋覓龍膏酒。


    要將釀好的酒由琥珂運來京城,山高路遠,耗資不費。


    於是京城的酒家請了琥珂的釀酒師傅過去。


    幾名師傅因此逃過一劫。


    “既然如此,他們為何不回來,反而要你來?”


    飲酒的漢子問攤主。


    胡子拉碴的中年人小女孩兒似的歎了口氣。


    “他們是不敢回來了。腳一踏進玉碗山,腦海裏立即浮現起死去親人的音容笑貌。不過他們說,琥珂城沒了龍膏酒就不是琥珂城。有些東西,哪怕人不在了,也得延續下去。”


    攤主用濕巾抹著桌麵,品酒的客人心裏百味雜陳。


    “你們也非琥珂人,為何來這裏?”


    為了打破僵局,靳月夔隨便找了個由頭與他們搭話。


    “我們是薄州人,老家毗鄰龍溪。與琥珂距離近,這裏給的工錢又多,所以來這兒。”


    工匠裏年紀最輕那位,飛快回答了他。


    “他忙著回家娶媳婦兒。”


    另一名中年工匠說出他的算盤,其他人哈哈大笑,總算一掃前麵的哀愁。


    薄州與龍溪東北方接壤,琥珂建城的壯勞力裏不少人來自薄州。


    與幸娘一樣。


    “幾位認不認識不夜坊的姑娘?”


    關翎話剛脫口而出就挨了伊薩一彈指。


    不夜坊盡管是琥珂府衙新建的歌舞樂坊,不過青樓女子身份卑賤,問工匠們不夜坊的姑娘是否他們同鄉,多少有羞辱之意。


    “我家小少爺傾慕嬌娘姑娘的舞姿,沒有其他意思。”


    沉舟跟著向那些人解釋。


    小公子長得可愛,那幾人又酒興正酣,並不在意。


    “不夜坊有幾位姑娘好似也來自薄州,不過那地方我們去不起。”


    工匠們連連搖手。


    “同在京城也非人人是皇親國戚。我們跟那幾位姑娘隻有數麵之緣,她們的名字還是聽旁人說的呢。”


    關翎原打算由他們口裏打聽柳成的背景,這下沒了希望。


    她握著杯子發愣。


    那名年輕工匠走過來欲攬住她的肩膀。


    “天涯何處無芳草?公子年紀輕輕,又生得一副好相貌,憂愁什麽?”


    伊薩在他手掌觸到翎兒肩膀前,眼疾手快地抓住那隻手。


    “小哥兒你誤會了。我家小少爺隻是對那姑娘跳的舞有興趣,不是看上了人。”


    那小哥兒看出他的意圖,一尷尬。


    站在桌邊的其他工匠們指著他笑。


    “你一身臭汗,別髒了人家公子的衣服。”


    年輕工匠聞了聞身上的味道,悻悻地收回了手。


    與工匠盡管生了誤解,好歹把翎兒的性別遮掩了過去。


    關翎無法澄清,隻好幹笑兩聲。


    “我爹娘管我管的緊,一點小事能鬧得驚天動地。這不我晚上出門散個步還派家丁看著我?就怕我被人販子拐了去,見誰都是賊。諸位大哥別見怪。”


    她本是信口胡謅,那幾人竟然連連點頭。


    “換我們是公子爹娘也不放心。誰叫玉碗山怪事多呢。”


    “幾位可是說山前山後鬧僵屍?”


    關翎登時豎起了耳朵。


    “鬧僵屍怕得什麽?反正回回城外鬧僵屍,全叫郎將軍剿滅了。我來琥珂之後,光聽僵屍傳聞,一次也沒在城裏見過僵屍。”


    攤主插進他們的談話。


    “前陣子雪無鎮出的亂子才可怕呢。”


    雪無鎮是玉碗山北側山腳的小鎮子。


    幾名工匠似乎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一個個點頭認同攤主的話。


    “出了什麽亂子?”


    關翎問他們。


    “前些日子雪無鎮的一趟鏢車叫人劫了。”


    中年工匠神神秘秘地告訴她。


    “丟的不是鏢銀,而是鏢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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