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溪之所以名為龍溪,因它緊貼華英國西側國境,曲折迂回像是溪水,又像條龍。重雲鎮位於龍頸,狀如月牙。數百年前鎮裏有一座逆鱗寺。”


    將近三百年前,有位年輕人為賊寇追殺,身受重傷,闖入逆鱗寺。


    追殺青年的人使用巫祝之術。逆鱗寺的住持不禁懷疑他的身份。


    然而青年舉止斯文,容貌俊美到不似凡人。老和尚也落入了表象聲色的陷阱,以為這等麵善之人絕不可能是惡黨,權衡再三接納他入寺。


    其時西境受外賊困擾,南來北往的流民甚多。


    重雲鎮規模尚不及現在繁華,鎮內沒有能暫時落腳的客棧。


    旅人與流民皆投宿寺院。


    在那名青年到來前,寺內已收留了幾戶人家。


    不久追殺之人趕到,寺內的流民共同掩護了青年,誆祝師往北方而去。


    可惜青年所受之傷,常人無法治療。


    寺內人見他日複一日的高燒,一個個無可奈何,隻能每日喂他稀粥,祈禱他挺過去。


    常來寺院進香的香客裏,有位五六歲的小女孩兒。


    孩子年紀小不怕生,偶爾瞥見一眼這位漂亮的大哥哥,立即喜歡上了他,總纏著寺僧送飯時帶上自己。


    來寺裏久了,父母不再管著孩子,由得她在寺院內跑來跑去。


    有一天孩子失去了蹤影。


    寺僧與孩子的爹娘四處尋找,驚動了重雲鎮的百姓。


    好心人幫著孩子爹娘找遍了整座鎮子,最後在鎮南的山腳看到了駭人聽聞的一幕。


    孩子的屍首四分五裂,慘不忍睹,且少了一根右腿骨。


    邊境地區時不時有流寇出沒,鎮民做了最壞的打算,眼前的景象依舊驚到了他們。


    孩子失去了右腿骨,尤其匪夷所思。


    若是野獸出沒,頂多叼走整條右腿,怎麽獨獨抽掉了腿骨?


    “我見到他在雕新的珠子。”


    眾人困惑不解的時候,寺內一位蠟燭藝人的話,把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同住寺內的雕匠夫婦身上。


    那對夫婦是北方來的貨郎,專販骨珠。


    “不是的,我們沒有殺人。”


    疑惑又震驚的鎮民怎可能相信雕匠夫婦的辯解?


    他們衝入寺內,翻查雕匠夫婦的行李,在寺院借給夫婦的僧房一角,發現了一小節腿骨。


    如蠟燭藝人所說,那對夫婦確實雕刻了新的骨珠。


    “這是大漠裏撿到的駱駝骨頭,不是人骨。”


    “早聽人說過,北方的出家人喜好人骨作的佛珠。說是人骨佛珠更有靈氣。”


    “這是什麽妖魔邪祟的玩意兒?做這種東西的人要遭報應啊。”


    “居然用小孩子的骨頭製作佛珠,不怕褻瀆神明嗎?”


    “我們沒有殺人,我們沒有殺人!”


    “誰叫人骨做的佛珠價值千金呢?真有人為了錢無所不為。”


    “得重雲鎮收留,不思感恩,反而恩將仇報,十惡不赦。不能饒了他們!”


    鎮民議論紛紛,淹沒了雕匠夫婦的辯解。


    逆鱗寺住持竭盡所能地阻攔,依舊沒有攔住憤怒的鎮民。


    百姓把雕匠夫婦架到發現女孩兒屍體的山腳,一刀一刀剮了刀匠,又將他懷孕的妻子推入深山。


    人心癲狂,佛理何用?


    接二連三遇到慘絕人倫的禍事,寺內人心惶惶。


    鎮民責怪寺院引狼入室,也不再繼續燒香禮佛。


    逆鱗寺在幾年間迅速荒蕪了。


    整件事裏唯有那名來曆不明的青年得到了菩薩的拂照——雕匠被殺後不久,他不再發燒,很快痊愈。


    最後見到他的人,說他離開龍溪,前往了阿薩賽。


    “你為什麽知道這件事?”


    二夫人一邊助“三夫人”苦戰蘇公子,一邊問坐在靈床前晃著腿的嚴小姐。


    “他們能問當事人啊。”


    關翎指了指那兩團鬼火。


    “那可知道雕匠的妻子最後如何?”


    二夫人一刀劈下,依然沒能傷到蘇公子。


    蘇公子猶如一團虛影,每每確定無疑地瞄準他,最後全落了空。


    “不知。”


    嚴翎兒一點不為蘇公子擔心。


    “雕匠的妻子被山賊擄入山中,生下一名遺腹子。幾年後,不堪折磨死於非命。至此雕匠的孩子,成了山賊的孩子。”


    關於自己的身世,那孩子隻知道母親留下幾串泡了父親鮮血的佛珠,與她隻字片語的遺言。


    “真是可憐。可這與你的所作所為何幹?”


    “何幹?”


    二夫人嗤笑。


    “你可知道蠟燭藝人為何要誣陷雕匠?”


    關翎搖了搖頭。


    “雕匠夫婦賣了老家的宅子,打算遷居至龍溪南方,隨身攜帶了二十兩銀子。鎮民殺死雕匠後,他行李裏的二十兩紋銀不翼而飛,取而代之是三百年前蓋在你我腳下的劉氏老宅。”


    世間事大部分時候很簡單。


    “嗯。可是那與你何幹?”


    嚴翎兒頓了頓,又重複了遍。


    二夫人以為自己說得足夠清楚,不明她這話有何意思。


    “何幹?雕匠夫婦乃我先祖,你問與我何幹?”


    二夫人大笑,繼而怒道。


    “他劉氏,因陷害算計我的先祖才有如今地位產業。而我梅家世世代代在深山淪為盜匪,時不時被官府追殺。老天憑什麽這樣待我?”


    “莫名其妙。”


    嚴翎兒輕描淡寫地評價了一句她的憤慨。


    二夫人怒從中來。


    “你懂什麽!你可知道我從小到大受過多少苦?”


    “我是不懂你。劉老爺也不懂你。這世上恐怕沒人能懂你。”


    關翎由地上站了起來,一臉麻木,看得二夫人來氣。


    “三百年前誣陷你先祖的並非劉老爺。三百年間劉家也非一帆風順,單靠著你家那二十兩銀子維持至今。你因為他如今比你過得好就要殺他全家,連毫無關係的家丁奴仆都不放過。喪心病狂,我為什麽要懂你?”


    “若無那二十兩紋銀,劉家在重雲鎮根本沒有落足之地。劉府的一切怎不是因我先祖之死而得?難道僅僅因為過了三百年,血海深仇就不必再報?”


    “報,該報。”


    關翎走向階梯,撿起那枚斬成兩段的紙人。


    “可是冤有頭債有主,你不該找無關的人撒氣,更不該與當年的真凶沆瀣一氣。”


    她把半枚紙人拋向尾濟。


    “他既然從紀離鴻那裏習得妖法,肯定知道他當年怎麽失去了塗二公子的身軀。不如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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