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兒一大早心不在焉,沒睡醒似的,一直在出神。


    “……今夜如此布置,有勞幾位與武仙長了。”


    劉老爺與眾人在花廳商量晚上驅逐五通神的安排,一轉眼瞧見嚴姑娘用茶碗蓋刮手背。


    “嚴小姐是……”


    他疑惑地問蘇公子。


    尾濟知道自己多嘴惹了禍,被詢問後耳朵一顫。


    “她……每月總有幾日神遊九天,跟四夫人一樣……”


    他話一出口,坐在旁邊的伊薩立即用茶碗裏的水彈他。


    “我隻是許久未聞到這沁人心脾的熏香,一時想起舊事。”


    關翎回過神來。


    “哦?如此說來,嚴姑娘也聞過這種香?”


    劉府所用的熏香極為罕見,一個半大的毛丫頭有這般見識,劉老爺暫時拋開了成見。


    “這香裏包含勿斯栗所出的安息香,以及天城一種叫江部的花朵……是否叫做‘安國’?”


    “正是,正是。”


    劉老爺驚訝地差點拍手。


    安息香還則罷了,聞過江部花氣味的人在華英國可說少之又少。


    “嚴姑娘怎麽知道這種香?”


    她在如月閣花魁娘子的房間裏聞過。


    “家父在薄州經營藥鋪,閑暇時醉心香道。小女有幸聞過。江部別名‘穢果’,為京城貴人們不喜,唯有龍溪南方幾處城邑栽種。劉伯父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居然知道這麽冷僻的香。”


    “嚴小姐過譽了。”


    有人恭維,劉老爺不免洋洋自得。


    “小老兒原本也不知曉此香,玉娘在府裏偶爾點過一次,府裏上下喜歡得不行,從此一直用這味香了。”


    “江部樹的產地距此有一段距離,最近的城邑將近千裏,劉伯父難道命人去異地采購嗎?”


    嚴翎兒語氣十分意外。


    包含花氣的香禁不起久放,想要一年四季熏香,得時不時派人去千裏外的城市購買。


    劉府有這財力,無需求五通神了。


    “那怎使得?”


    劉老爺哈哈大笑,捋了捋胡須。


    “小老兒派人去種江部樹的城市一口氣買回來數十壇花油,存放地窖內。香是玉娘親手製的。”


    “四夫人蕙質蘭心,不光人美,手也巧。”


    蘇公子笑了一句。


    “她那是別有……”


    武子微剛要開口,沉舟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


    劉老爺知道他打算說什麽,臉上的笑意一掃而空。


    “昨夜已與仙長說清楚了,玉娘並非妖異。每月十五之所以需要睡上一整日,不過是因為病後氣血兩虛。女人嘛,這是常有的事。嚴小姐昨天不也躺了大半天?”


    昨日翎兒回房休息後,武子微與劉老爺唇槍舌戰三百回合,誰也沒能說服誰。


    以武子微藏不住事兒的性子,尾濟與關翎一樣,不讚同告訴他所知內情。


    “四夫人是否妖異,稍後再談。”


    靳月夔出來打圓場。


    “今夜依計劃行事,先驅走五通神再說。”


    *


    前院的人議事時,夫人們聚在後院的偏廳。


    作為漩渦中心,四夫人自是忐忑不安,在屋裏來回走動。


    “四妹,你即使將屋子踏平了,也無濟於事,何不坐下靜靜待前院行動?”


    三夫人翹著蘭花指,把茶碗推到她麵前。


    “三姐……說的是……”


    四夫人看著暗紅色的丹蔻,沒有去接。


    “隻是因我連累劉府上下,我實在寢食難安……”


    “怎是你的錯?年景不佳,老爺求財心切,中了那和尚的圈套,拖累了你才是。”


    大夫人安慰她。


    “隻道出家人個個與二妹妹一樣和善,誰知道大名鼎鼎的了塵寺能出心懷不軌之輩?”


    “那和尚招來的妖怪也真是奇怪,劉府上上下下那麽些人,唯獨瞧上了四妹妹。假使是個使喚丫頭,老爺興許放人了。四妹妹他怎舍得?”


    三夫人磕著瓜子,斜起一雙鳳眼來回打量四夫人,瞧得她越發不好意思抬眼。


    “我父母雙亡,又是外鄉來人。若無老爺照顧,命與丫鬟差不了許多。那怪物纏著我,興許是看中了我無根無葉。”


    三夫人沒有接茬兒,目光移回桌上的百果盒。


    這番話引出二夫人一聲歎息。


    “如今世道艱難,人心不古。隻望四海太平,早日國泰民安。”


    她合掌祈禱幾句,似是不經意地瞧了眼三夫人,手撚數珠,向四夫人提議。


    “五通神約好子夜來,前次依約,並未提前。現在時辰尚早。四妹妹與我們一起守著無所事事,反而心浮氣躁。萬一大白天耗盡了精神,到晚上就難熬了。不如先回屋製香吧?”


    她這一提,四夫人想起了前幾日丫鬟來說線香快耗盡了。


    “二姐不說,我差點忘了。今日十三,再過兩日是十五。姐姐們到時候得去上香。”


    “可惜你每逢十五得昏睡一日,待過幾年你身子恢複了,與我們一同去吧。晚一日補上心意,總是不同的。”


    四夫人帶有歉意地笑了笑,算是回答了大夫人,接下去行禮退出了偏廳。


    她親自去倉庫取了香料,又命隨身丫鬟到地窖拿了花油、煉蜜,接著回了自己屋子。


    捧來蜜罐的丫鬟不解地問她。


    “這次也要替三夫人做長亭香嗎?三夫人兩眼白多黑少,不像善類,夫人替她掩飾,萬一出了事怎麽辦?”


    “天下間哪兒有徹底的善類?她與我一樣,也是苦命人。”


    金玉娘說著,伸手去接丫鬟手裏的罐子。


    那丫鬟雙手緊緊捂住罐子不給。


    “她哪裏與夫人一樣?就算夫人不嫁入劉府,她也是要偷……”


    “噓!”


    金玉娘一指豎在唇間讓她住嘴,隨後小心看了看房間四周。


    “這些話不可四處亂說。”


    丫鬟噘著嘴,把手裏的罐子遞給她。


    “她以為夫人與劉管家有染,用這事兒要挾您,怎可能是善茬兒?心善如二夫人都不屑搭理她,您何必管她那麽多破事兒?”


    “她要誤解,隨她誤解。我知道我沒有就是了。”


    丫鬟還想說什麽,金玉娘揮了揮帕子趕她。


    “別擔心了,我自有分寸。你去歇著吧,晚上有得忙呢。”


    丫鬟出了屋,金玉娘回到製香的案桌旁,醒了醒神,一溜兒擺好各類工具,接著去開放沉香的盒子。


    頭頂突然飄來一個聲音。


    “我是你,就不去打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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