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象聲色,轉瞬成空,有何好在意?”


    關翎在前麵聽他們扯得越來越遠,吐了口氣。


    作為王慕暉的時候她不能這麽斷言,成為過水如鏡後她可太清楚,空有美貌是何等禍患。


    “看了幾幕天城詩劇,你就領悟佛意了?”


    尾濟快走幾步趕到她身邊。


    “哪兒用看戲才能明白?清源皇後身為神明,難道不美?太祖一樣撇開她另娶他人。”


    不光另娶,還通過史書千方百計進行掩蓋。


    明明太祖是在皇後懷孕時與萱國公主有染,非要說是皇後過世才續娶。


    最後連續娶一說都否認,徹頭徹尾不承認幹過這檔子事兒。


    “若太祖是禁不起美色誘惑,那清源皇後作為神明也是不及一介凡人美麗了。山外山,樓外樓,世間無長盛不衰之色。因色生情,終有一日要色衰愛弛。”


    她長歎了一口氣。


    “偏偏世人最愛聽因色生情的故事,管那些因妻子人老珠黃而移情別戀的男人叫負心漢。那些人從一開始就沒動過真心,何來負心?真自相矛盾。”


    想起尾濟是太祖與清源皇後的嫡子,關翎意識到自己失語。


    “我……不是……”


    “不用在意我。”


    尾濟不以為然。


    “父親錯了。慕暉應該見過神木宮的板畫。”


    聽他提起這件事,關翎想起那些板畫有些古怪。


    那些畫說的是太祖與清源皇後的舊事,卻假稱是塗氏先人。


    “那些板畫是大哥命人雕刻後掛在三宮的。”


    “居然是太宗?”


    關翎萬萬沒有想到。


    太宗檀濟繼位後不久,即撕毀與萱國的盟約,發兵攻打萱國。


    這麽看來,太祖續娶萱國公主,他相當憤怒。


    關翎又回想了下,在紫晶裏聽紙人說的那些話。


    清源皇後分娩的時候,萱國公主身懷六甲,後來沒有再聽說那位皇嗣的下落。


    “萱國公主進宮的時候身懷有孕,史書上沒有提到過這位皇嗣。那孩子夭折了嗎?”


    “嗯……我記得沒有。”


    尾濟仰頭想了會兒。


    “大哥攻打萱國前,那位皇子仍在宮內。大哥攻打萱國以後命人修改了國史,很多事眾說紛紜,我也不太清楚事實如何。”


    不管怎麽說,清源皇後去世這件事改變不了。


    太祖在皇後懷孕期間另結新歡,又無端懷疑尾濟皇子身份,致使皇後負氣生產,乃至病逝。


    太宗一丁點兒不想隱瞞父親做過的好事。


    別說隱瞞了,甚至把他的罪狀刻成板畫代代相傳。


    他對自己的父親應該非常生氣。


    依他的恨意,大概是不太光明正大地處死了萱國公主所生皇子,所以國史略去了這一段。


    “不過……”


    關翎忍不住蹙了下眉。


    “太宗雖說痛恨父親另娶萱國公主導致母親鬱鬱而終,自己卻大興土木建造春夏秋冬四宮,擴張後宮嬪妃人數。結果他更像他父親,是個色鬼嘛。”


    “是嗎?”


    尾濟歪了歪頭。


    “但是北六宮的妃子從一開始就是能夠改嫁的。大哥應該是與四家定下契約,交換人質。”


    關翎的猜測得到了證實。


    “為何要從四家獲取人質?”


    “現在權力集中在朝廷,剛立國時並非如此。那時候更像諸侯林立。四家即是諸侯長。”


    尾濟捶著下巴,晃頭走到了前麵。


    “你知道水如鏡時,榆州王氏與天武塗氏差點交戰對吧?直至成宗時,四家有自己的軍隊呢。”


    關翎數次聽過王塗兩家為了水如鏡動武。


    她以為動武的規模頂多是指兩家奴仆護院械鬥,原來是真的州境交戰。


    難怪時人恨水如鏡入骨。


    “太祖……攻打下了四方蠻夷,卻沒有掃平海內林立的諸侯?”


    “若母親尚在……父親應該有在平定四方後收攏權力的打算吧?可惜他來不及了。”


    關翎止住步子,看著他的背影。


    出門在外,尾濟總變作蘇檀的模樣。


    “二皇子……其實與太宗一樣,沒有原諒太祖對嗎?”


    關翎猶豫地說出想法。


    尾濟沒有回答,而是徐徐側過身。


    那雙無法聚焦的眼明明看向其他地方,又仿佛在注視她。


    “二皇子從來沒有叫過太祖父皇。你抗拒皇子的身份,因為太祖剝奪過那重身份,甚至為此害死了清源皇後。”


    “……有些事,不能原諒。”


    尾濟轉回了身。


    *


    “你見過鳳梧宮失蹤的宮女?”


    回院後,關翎招來沉舟單獨問話。


    沉舟毫無遲疑地點了下頭。


    “你可知道,她們為何通曉天城文?”


    知道她要問的是這件事,沉舟鬆了口氣。


    “那並非什麽特殊的原因。彩燕短暫侍奉過了塵寺的大德。由法師那裏學了一些天城文。”


    “你確定?”


    關翎以為那名宮女是紀離鴻的內應。


    晉王府一案裏既然出現了縛魂花,那紀離鴻的內應暗藏華英國當有多年。


    彩燕失蹤在冬官府的木鳶遭人劫持前,關翎難免將兩件事關聯起來。


    “彩燕並未遭人附體。”


    猜到她的懷疑,沉舟直接了當地告訴她。


    “在皇後鳳輦裏下毒,很可能是她與彩蝶所為。紀離鴻的目地不在此。”


    確實,紀離鴻的目地一直是活捉皇後。


    不管他說費太後乃投毒主謀是否屬實,至少他自己沒有理由向皇後下手。


    關翎以為自己摸到了暗藏在冬官府的鬼影,被沉舟一句話否決,不免失落。


    “殿下近來過於緊張。”


    她練習拈花飛葉久無結果,就是因為肌肉繃得過緊。


    別看她平時一副事事不放在心上的樣子,身體是無法騙人的。


    她晚上肯定沒有睡好。


    “你若是我,也沒法兒不緊張。”


    且不說東萊是否有她尋找的答案,在東萊得到了結果,她要如何開口告訴宏明她打算改嫁一位工匠?


    一想到未來,她不由胃疼。


    未知結果之前,又做不出任何決定,不得不走一步看一步。


    說起來,沉舟總是預先知道要發生什麽似的。


    他是不是知道她此行的結果?


    “你認為我東萊之行,能否得償所願?”


    她試探地問。


    “前往東萊前,殿下怕是要先見另一個人。”


    “先見誰?”


    他又開始故弄玄虛,關翎忍不住追問。


    沉舟沒有正麵回答。


    “等見了郎千祿郎將軍後,殿下自會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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