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映雪隨著過去的一年離開這個院子。


    盡管不是討喜的人,沒了她在旁吵鬧,院子裏頓時冷清了不少。


    靳月夔除夕夜跟沉舟練得四肢抽筋,新年第一天躺在床上動彈不得,趴在床上看完了石府的案卷,也知道了甄映雪在翎兒身上下過百日晴與化血丹。


    “你沒有必要這般對他。”


    走出東廂的時候,鶴公子嘟囔了一句。


    沉舟昨晚沒下殺手,不過與靳月夔動手時有意消耗了他的力氣。


    靳月夔今天動根手指都難,全拜沉舟所賜。


    “這件事雖非靳公子之過,但他識人不明終究牽連了他人。”


    單他向皇後拔拳就值得一頓打——沉舟未說出這句話。


    “現在時節大雪封山。鶻霜往龍溪方向的沙漠不宜進入。無論如何得等到天氣回暖。靳公子有的是時間休養。”


    無事一身輕,最高興的是伊薩與尾濟,兩人興奮得一大早在院子裏堆了個雪人。


    按常理而論,有人離世,周圍人不該開心成這樣。


    關翎為甄映雪悲哀。


    “她所做的一切,皆是成功討好過男人的辦法。居然在這院裏折戟,難道這院子裏的不是男人?”


    “那些人倘若與這院裏的人一樣,一開始與甄姑娘所知所曉不同,能輕易發現她如何撒謊欺騙自己,恐怕同樣不喜她的所作所為。”


    縱使有人蠢到沉迷於眼前的諂媚,也不樂意他人處心積慮害自己眾叛親離。


    “這麽說,假如不知道她的真麵目,你們會喜歡上她?”


    關翎斜眼掃向沉舟。


    習慣了老陳那張老邁的臉,現在看他,甚至比原先更眉目英朗。


    甄映雪若知道他麵具下的長相,應該很後悔刻薄待他。


    沉舟回望了鶴公子一眼。


    “殿下素來堅信我為了心上人不可能對旁人動心,為何生出此問?”


    “這麽說也是。”


    關翎點了點頭,又覺得他的口氣像在諷刺自己。


    “殿下如何看待甄映雪?為她惋惜?”


    關翎偏了偏頭。


    “身份地位之類的外物不過一時幻象,無貴賤之別。人的內在有。甄家姐妹執著於外相,因為她們改不了骨子裏的東西,所以苦心掩飾。要說惋惜的話,也是惋惜她們投胎為人。”


    “是嗎?”


    沉舟仰望天空的紅日。


    “可我覺得殿下不快樂。”


    相比在院裏堆雪人的兩個人,鶴公子顯得無精打采。


    整座院裏甄映雪擠兌最多的人是她。


    最為甄映雪惋惜的人也是她。


    多少令人費解。


    “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


    “殿下怕自己失了佛心?”


    “非也。”


    她若是擔心自己失了佛心,就不會處處與甄映雪針鋒相對。


    “我是怕自己喪了清明神智,武斷地認定自己不知的事。”


    比如她不知道甄映雪從小到大如何長大,如何成長為現在這樣的人。


    她所信的一切有幾分是她本性,又有幾分來自他人言傳身教,現在已經不可考。


    “就像我不知道你是誰,不知道九頭繇的迷魂術為何對你無用,不知道為何你守在我身邊,又不告訴我原委,不知道你是敵是友。”


    日光照亮了鶴公子半側臉龐,也使她另半側臉沉在陰影中。


    “不知即不知。除非你主動告訴我,我不問也不探尋,更不想隨意揣測來滿足自己的好奇。我隻需記住自己不知即可。”


    沉舟垂下了眼簾,未作聲。


    每次換了性別,少女都猶如變成了另一人。


    塗氏的祝術沒有改變她的內心,隻是不同的外表展示出她的不同側麵。


    所以……她平時以半大小孩的樣貌出現在眾人麵前時,是如何看待那些把她視作孩童的人?


    “靳公子怎麽樣?”


    伊薩脖子上圍著尾濟走了過來。


    翎兒變成男人的祝術尚未失效。


    頂著皇上的臉穿女裝有所不敬,她特意換了男人的衣服。


    盡管如此,看到鶴公子與沉舟站在東廂門口聊天,伊薩仍然有些不適。


    尾濟抱著一顆蜜棗,勤奮地從頭啃到尾,忙得無暇跟他們打招呼。


    “九頭繇?”


    昨夜聽見這個名字後,關翎似有耳聞。


    “硬說起來,娘與父親認識多虧它。啊……”


    話至此處,二皇子突然住了嘴,再也不肯多說。


    “二皇子說它能治病,是治療什麽病?”


    “呃……痔瘡。”


    “肺癆。”


    尾濟與沉舟報出了截然不同的病名。


    這兩人有事瞞著她。


    今早沉舟將那塊紅玉連同密信一起托人交給龍溪靳氏,由靳氏護送進京。


    甄家涉嫌大案,甄映雪自食苦果。


    要靳月夔保護皇後本來就是皇上的意思,皇後既然也有此意,這件事一拍即合。


    在薩滿康德休養期間,應該很快能收到正式任命。


    沉舟看向尾濟時,撞到了伊薩的雙眼。


    他朝東廂走來,嘴裏問著靳月夔的狀況,眼睛一刻不落地盯著沉舟。


    尾濟想提醒他,一個男人因為看到另兩個男人在一起吃醋,有點奇怪。


    想來想去,不想卷入他們的事兒,於是閉了嘴。


    “靳公子痛失愛人,全身不遂,身心受到重創。桑格講他需要多用熱水沐浴,最好有人幫忙按摩。你們倆誰去?”


    鶴公子沒留意到伊薩的神情。


    “是在沐浴的時候幫他推拿嗎?”


    尾濟猛地抬起頭。


    “我不去。”


    說完他打伊薩的脖頸,“啪”一下跳進鶴公子懷裏。


    “我去燒水。”


    伊薩沒中圈套。


    “按摩的事交給擅長的人吧。”


    他指了指沉舟。


    翎兒腕子上的淤青是沉舟揉散的。


    兩個人同時散發出藥酒的味道,伊薩不難察覺。


    關翎暗暗歎了口氣。


    伊薩與沉舟,無論如何不可能像與阿西亞一樣親昵。


    太陽落山後,她變了回來。


    她換完衣服,剛想走出房間,被進門的伊薩推回屋裏。


    “發生了什麽……”


    她沒問完,因為伊薩立即捧住她的臉親吻起來。


    這些天礙於旁人,他與她見麵總要鬼鬼祟祟,哪怕見了麵也鮮少有機會看到她的真容。


    他實在太想念她了。


    “下次說什麽也不陪你卷進這麽無聊的鬧劇。”


    “我看你照顧塗公子照顧得挺高興。”


    關翎怕他情難自禁真做出什麽,急忙拍了拍他。


    “到底有什麽事?”


    “是為了這個。”


    伊薩邊說,邊挑起門口的棉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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