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映雪那廂做足了深明大義,替人打抱不平的姿態,孰想靳月夔不領情。


    “是我一時氣迷心竅。翎兒妹妹說得對……我確實人雲亦雲,誤信讒言,辱沒了先祖英名。”


    他沒接甄映雪的茬兒。


    甄映雪打算借靳家的名義再作挑撥,他非但不假她的話責怪翎兒傲慢,反而更覺慚愧。


    她的算盤落了空。


    翎兒仍然不吭聲。


    “不要欺負他人老實嘛。”


    意外的是塗公子替靳二公子說了話。


    “他老實?他……”


    關翎差點氣得說出靳月夔冬至夜想要左擁右抱,湊巧門外傳來了老陳與伊薩的說話聲。


    “翎兒的衣服有兩件樣式太過暴露,我給退了。”


    “哪兩件?”


    “用金銀絲紗羅做的那兩件。”


    “……那兩件是華英國女子尋常打扮。你要覺得那叫暴露,等回華英國必得一路捂著眼了。”


    “其他人我不管,翎兒不適合穿那種衣服。”


    “你這份力氣怎麽不用來防著少爺晚上偷吃甜食?”


    “我防了……少爺愛吃的甜食我咽不下去。”


    兩人抬著一口箱子走進少爺臥房。


    那口箱子與王慕暉陪嫁的大箱子差不多尺寸。


    關翎知道他們去取衣服,以為最多三兩件,哪裏想到裝了這麽一大箱。


    “你們到底訂做了多少衣物?”


    “算不準旅行多久,如今有訂做衣裳的機會,先把四季服裝準備好了,免得天忽冷忽熱挨了凍。”


    老陳由懷裏掏出一張單子交給她,裏麵是托成衣店製做的服飾清單。


    一眼過去確實是為了應季準備的尋常衣服……居然有褻衣褻褲?


    她的貼身衣物當然要替換,可怎麽能由沉舟跟伊薩去訂製?


    這兩人洗衣服洗成習慣了,越來越不知避諱。


    她沒這麽豁得出去呢!


    “翎兒,要不要開箱清點一下?”


    塗公子不知紙上乾坤,出聲提醒。


    “不要!”


    關翎“啪”一聲撲到箱子上。


    靳月夔杵在旁邊。


    這群男人打算圍成一圈欣賞她的褻衣嗎?


    “少爺看不見,送去我房間!我來整理!”


    不容置疑,關翎把這兩人推出了臥房。


    *


    “怎麽直接把箱子送去少爺房間了?嫌甄姑娘眼睛裏的沙子不夠多嗎?”


    一把人推回自己的小房間,關翎忙關了門小聲抱怨。


    “不這樣殿下哪兒肯回來?殿下再噎靳公子幾句,少爺納甄小姐進門的事得吹了。”


    沉舟一個人能把箱子搬過來,為了裝作老弱體衰,非拉上伊薩一起。


    “為什麽我學不來那種裝腔作勢的調子?”


    關翎跟這兩人不拘禮節,直接四仰八叉癱在床上。


    “膽怯又怨毒才喜歡暗箭傷人。想把別人推到身前才時時出言挑撥。”


    沉舟邊說,邊把箱子推到屋子中間。


    “殿下骨子裏天不怕地不怕,尤其不怕損及自身,成天對壘莊家,怎能甘願低聲下氣扮柔弱?少爺深諳懷柔之術,交給他去平息吧。”


    哪怕漏了底,甄映雪也一定由己度人認為她倚仗的是皇後身份。


    如甄映雪那般的人,是無法相信世上有人為欲望之外的理由追隨一個人的。


    實則這一院子裏除靳月夔外,沒一個人徹底效忠皇上。


    沉舟一仆多主且不論,伊薩與尾濟不是必須聽從皇命的人。


    伊薩可能有男女情愫在內,尾濟皇子絕非貪圖女色之輩。


    相比畏首畏尾躲在他人身後隻想瓜分利益,一旦出事立即想辦法斷尾求生諉過於人的勢利小人,自是身先士卒,與人生死與共的豪士值得交付性命。


    其實沒有他們,翎兒依舊可以收住靳月夔。


    翎兒可能自己沒有意識到,她的性情天生吸引靳家的人,哪怕是靳月夔這樣長歪的種。


    她不是謀士。


    並非她毫無謀略,而是她不喜歡躲在幕後。


    正因為這種個性……


    沉舟腦海裏一閃而過的火光刺痛了他的心。


    他吸了口氣,壓下那段記憶。


    伊薩翻開箱蓋,開始比對清單上的內容。


    “你們真要核對?”


    見他打開箱蓋,關翎一緊張坐了起來。


    幾疊衣服最上麵擺著一口扁木匣子,伊薩把匣子捧到她麵前。


    “你看看。”


    關翎打開匣子,裏麵是金銀、翡翠、白玉、瑪瑙、琉璃製的二十支簪釵步搖。


    “為何要準備一堆頭麵?”


    她在薩拉赫斯戴過的首飾,遝古托全送給了她。


    她不缺發飾。


    “過了明年上巳節你該真正及笄了。到時候哪兒能戴其他男人送的簪子?”


    “……你說什麽?”


    關翎忽然愣了一下。


    “你與皇帝的婚禮既然沒有真正舉行到底,那明年上巳節才算真正及笄。到時候哪兒能戴其他男人送的簪子?”


    伊薩核對著匣子裏的花釵,心不在焉地回答。


    這句話關翎聽過。


    在那些不知為何出現為何消失的幻影幻聲裏,她聽過這句話。


    說這句話的人是伊薩?


    她以為那是過去的回憶。


    可事實上,早在華京時她就知道了現在發生的事?


    伊薩忙著看手中的清單,沒有察覺她的驚愕。


    “怎麽了?”


    沉舟發現她若有所思。


    “那不重要……到時候我穿男裝都成。”


    關翎假裝無事地癱回床上,轉向床內側,免得表情落到兩人眼裏。


    “女子一及笄跟著要嫁人。家境貧苦的衣食不周,嫁給有錢人家日防夜防,就怕遇到甄姑娘這種芝麻餡兒湯圓。那麽辛苦,不如直接剃度,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別把石太史跟靳公子幹的事扣在旁人身上。”


    聽出她不想嫁人,伊薩著急走到床邊,用紙卷敲了敲她的肩膀。


    他這麽一說,關翎又想起了十一娘。


    她轉回臉,翻身坐起。


    “紀公子相貌堂堂,仰慕者甚眾。若有品貌兼優的姑娘,寬容大度,不計較做小,哭著喊著要嫁進你家,你難道忍心傷了她們心?”


    “有什麽不忍心的?隻準她們傷我的心,不許我傷她們的心?”


    伊薩用紙卷抽了下她的腦門。


    “別叫我紀公子。我煩這稱呼。甄小姐成天‘紀公子’長,‘紀公子’短,仿佛我認了親,她多了半個娘家一樣。”


    “她想要的是婆家,不是娘家。”


    沉舟糾正了伊薩的常識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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