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翎在門外聽到了他們的話。


    她非有意偷聽,一開始隻不過沉迷於蘇檀敘述的九尾狐。


    ……康王強奪韓憑妻子息氏後,囚禁韓憑,判他為苦役,罰他築城四年。韓憑收到妻子表達心誌不變的書信便自盡了。


    紀歸鴻寫給她那首返詩時,難道已經知道維修棧道的事?


    她不曾勉強他去維修棧道,強令紀氏頂風冒雪去洛元雪峰的是成宗。


    而與成宗關聯甚深的,自然是世代聯姻的塗氏。


    所以這首詩暗喻的是……


    不行,她不可再自作多情。


    她明明聽到了紀歸鴻如何當麵叱責她,紀歸鴻明明一回到東萊立即與他口中感情篤深的青梅竹馬成婚。


    她怎能因為一首曖昧不清的詩諸多附會?


    關翎走回繡房,看向藏著言石的花瓶。


    紀離鴻說紀氏宗主不可能故意派剛剛成婚的紀歸鴻擔任那麽危險的差事。


    無論紀歸鴻將她比作誰,那首詩皆是以韓憑自比,而韓憑在傳說的最後選擇自盡殉妻。


    難道他當真是自告奮勇趕去九死一生的地方?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分明說自己與青梅竹馬情投意合。


    “娘子擔心歸鴻兄?”


    蘇檀一身酒氣地走了進來。


    “我方才在門口看見了你。你聽到了我與離鴻兄的話?”


    妻子默不作聲,他由身後把她攬在懷裏。


    “歸鴻兄為紀氏年輕一輩才俊,必不辱命。紀氏宗主剛作主他的親事,不會舍得他冒險。此行一定平安。”


    紀氏宗主不會故意派他去送死,他自己如何想?


    她要是真因為賭氣,把他逼到了以死明誌的地步,豈不等於她親手殺了他?


    事關人命,不是她顧及顏麵的時候。


    “吉人自有天相……”


    她在蘇檀臂彎裏輕輕地說。


    見妻子沒有執著於紀歸鴻,蘇檀放下了心。


    “待春暖花開後,娘子與我一起去東萊與薄州交界的肅州可好?”


    “肅州?”


    那是與濯州差不多大的小地方,關翎毫無印象。


    蘇檀看到她投來疑惑的眼神,回報以微笑。


    “我與娘子初次相見於肅州。”


    他在那裏第一次看到如春光一般美麗的人兒,從此丟了魂。


    想到那時的妻子,蘇檀情不自禁低下頭,向她嬌嫩的嘴唇靠去。


    “我去替你煮碗醒酒湯。”


    關翎一側頭,躲開了他,匆匆趕往廚房。


    妻子不會煮任何東西。


    哪怕喝得酒氣熏天,蘇檀依然記得。


    自從上次嚐試失敗後,她再未去過廚房。


    這不過是避開他的借口。


    而今她甚至不願意與他吵架。


    她忘了一切,心仍然沒有回到他身上。


    他甚至開始懷疑,在他們一起度過的安樂時光裏,她是否真心喜歡過他。


    他不該這樣想的。


    當初因為他忍不住猜忌才鑄成無可挽回的大錯。


    她不管是忘了一切,還是對他冷若冰霜,純屬他自作自受。


    蘇檀垂頭喪氣,落座床沿。


    沒過多久,妻子手捧瓷碗回到了屋裏。


    她端來的是碗陳皮醒酒湯。


    “大部分是桃花精做的,我稍微幫了下手……”


    看她忐忑不安的模樣,蘇檀責怪自己想得太多。


    他端起瓷碗來喝了一口。


    湯的味道有點奇怪。


    “是不是哪裏不對?”


    關翎看到蘇檀的神色,趕忙問。


    想是她放錯了材料。


    不過一碗湯,總歸是她的心意。


    “娘子體貼入微,為夫有些感動。”


    蘇檀為免她難過,將湯一飲而盡。


    暖湯入胃,困意接踵而至。


    那不似酒醉,倒像隆冬特有的倦怠。


    蘇檀放下碗把妻子拉上繡床。


    “你我已好久沒有共眠了。”


    自從妻子身陷鬼域,唯恐打攪她休息,蘇檀一直與她分房而睡。


    紀歸鴻指責她輕浮放蕩,歸根結底與他那些刻意為之的出格舉動有關。


    妻子不願與任何人說話,也包括他。


    這份怨恨是他罪有應得。


    如今願意為他洗手作羹湯,是否代表原諒了他?


    隻要她願意原諒,那碗湯更苦一些他也樂意喝下。


    蘇檀越想越困倦,不久進入夢鄉。


    關翎在他麵前揮了揮手,確定他熟睡後,由他身邊爬下了床。


    紀離鴻贈她安神藥,不見得憋了好心。


    今日他也喝醉了,她方敢給蘇檀服下藥。


    她去花瓶裏取了言石,小心翼翼查看房外,確定紀離鴻不在後,前往廚房。


    紀歸鴻這個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動身前往雪峰。


    假如另一枚言石在他妻子手裏,自己該怎麽說?


    關翎瞻前顧後,再一想此時猶豫不決也許會錯過最後的機會,於是咬了咬牙,從灶膛取了火放進火盆,把珠子小心放進火裏。


    這珠子看似普通石頭質地,遇火之後迅速由渾濁變得晶瑩透剔。


    關翎眼見著它由藍轉綠,由綠轉黃,快要變紅之前,忽然“嗵”的一聲碎了。


    這一下把關翎嚇得不輕。


    難道她把紀氏聯絡用的石珠弄壞了?


    “啊。”


    門口傳來一聲驚呼。


    關翎回過身,看到紀離鴻斜靠在廚房的門欄上。


    瞧見碎裂的石珠,他並不驚訝,反倒麵帶笑容。


    似曾相識的笑意,以及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不速之客,讓關翎不寒而栗。


    “在下,給夫人的……好像不是言石。”


    他的視線從火盆移到了她的身上。


    關翎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


    她燒掉的是其他東西。


    他故意讓她親手燒掉的是什麽?


    冷汗沁透了關翎的後背,她飛快穿過紀離鴻身旁,跑向繡房。


    繡房裏,蘇檀平安無事地躺在床上。


    一直希望逃離這個男人身邊,此刻看到他關翎卻有種難言的安心感。


    幸好是虛驚……


    她走到床沿,替蘇檀掖了掖被角。


    在她快要放心的同時,偏生隱隱約約的擔憂叫她留意了下蘇檀的胸口。


    他的胸口沒有起伏。


    腦袋裏有什麽東西斷裂了。


    關翎僵硬地伸出手,試探蘇檀的鼻息,接著把頭貼到他的胸口尋找他的心跳。


    毫無動靜。


    無論鼻息還是心跳,什麽都感覺不到。


    床上的軀體尚有溫度,脈搏能摸到極細微的跳動,除此以外像一具屍體。


    “真是糟糕,真是糟糕。在下好像犯了糊塗。”


    紀離鴻的聲音由門口飄來,能聽出其中掩飾不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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