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有用?”


    一時走神,蘇檀沒聽清紀離鴻的問話。


    看他魂遊九天終於回過神,紀離鴻隻好把剛剛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先生莫嫌在下囉嗦,在下琢磨此事想到徹夜難眠。”


    他拱了拱手,替白雲樓主斟滿酒杯。


    “自從看到那頭黃金鹿後,在下一直好奇,龍血既然能使死物栩栩如生,可否用來肉白骨,起死人?假如可以複蘇死者,豈非功德一件?”


    “先生對神鬼之事頗多興趣,想來聽說過人有三寶。活人需要魂魄體三寶合一。往生者魂魄先散,肉體再腐。哪怕以龍血救活屍首,也喚不回消散的魂魄。那樣得來的是無知無識的活死人而已。”


    “原來如此……”


    紀離鴻聽言稍許遺憾。


    “不過對親族而言,哪怕隻是肉體複蘇也能獲得慰藉,並非毫無意義。”


    蘇檀歎息著搖了搖頭。


    “魂魄不在,不僅沒了往昔記憶,天長日久肉身依然會土崩瓦解。紀兄想來聽說過屍變一類的說法。坊間傳言多有誇張,不過單純軀體複蘇,時間久了勢必如此。”


    “那麽奪舍或是附身一類事如何說呢?”


    紀離鴻忽然想起了戲台子上見過的妲己。


    “附身一事,原主魂魄未去,兩種魂魄居於一體,彼此交替,往往導致心陽不足,又容易與單純的心陽不足混為一談。持續過久,肉身外貌同樣有所改變,隻是與病容相混,較難察覺。”


    蘇檀往酒杯裏扔了一枚鹽漬梅子。


    “至於奪舍,以及借屍還魂……”


    斟滿的酒杯溢出些許白酒。杯裏不複原先清澈無物的模樣。


    “名為‘借屍還魂’,實際上大凡魂魄難以分離,還的時候不僅還了魂,也還了魄。隻是人一旦亡故,清升濁降不再,魄體變化對外貌的影響難以體現,肉身餘下能做的變化無非腐爛成白骨。”


    想到世人到頭來皆難逃那副醃臢模樣,蘇檀嗤笑了一聲。


    “至於奪舍,鳩占鵲巢時肉身未死,與借屍還魂確實有些差別……紀兄可是想起了有蘇氏之女?”


    “莫怪在下膚淺,妖後之名響動天下。”


    紀離鴻自嘲地向他合掌。


    “後世數落商紂罪狀,其一是聽婦人言。商與華英國近似,既然允許女子為官,自然允許女子言政。此非罪過,純為國製差別,更非指商王對妲己言聽計從。”


    蘇檀輕笑一聲。


    “妲己縱使真亂政誤國,她陪伴商紂的歲月也不長。兄台可能想象一半老徐娘在被斬首時魅惑行刑官?”


    蘇檀眯起眼,向紀離鴻托了托酒杯。


    紀離鴻訕訕一笑。


    “商亡於積重難返,妲己不過順水推舟。她歸紂一兩年,那麽短的時間人人看得出她為狐妖奪舍,奪舍對麵貌的改變怎會不明顯?相比她倒是有另一奪舍的例子,耐人尋味。”


    “先生請詳示。”


    鬼神之說在紀氏很少有人談論,紀離鴻聽得津津有味,不願多言打攪。


    “羿之少妃,寒浞正妃,純狐氏。”


    這位的曆史更早於有蘇氏。


    “在下關於這位女子總有一件事想不通,為何她與寒國國君私通改嫁,後世要傳為吞下不死藥,流落廣寒宮?那位倒黴的有窮國主羿,為何又與帝堯時的射日英雄混為一談?”


    純狐氏的丈夫是有窮國國主,在夏太康當政時篡權。


    純狐氏是羿的妾室,背著他與寒國國君浞私通,殺死羿,再度謀奪了他的權位。


    寒浞倒是待純狐氏不錯,將她立為正妃,可惜寒浞晚年重蹈太康與羿的覆轍,驕奢淫逸,再度失國。


    “吞下不死藥的說法不難理解。不死藥原該由嫦娥與丈夫分享,她吞了所有的藥飛升至寒國宮殿,失去不死藥的羿當然死路一條。這不過隱晦描述了史實。”


    蘇檀冷笑一聲。


    在無史官記錄的時代,也有許多方法逃過王權迫害,流傳曾經發生過的事。


    “紀兄該聽說過,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上古文書裏,‘後’與‘司’為鏡中倒影,含豐產之意。國君除執掌兵權,亦負責祭祀,時人尊稱為‘後’。而‘王’脫胎於‘巫’,除通天達地,更手握生殺大權。史稱‘後’羿而非羿‘王’,可見他權力所在,偏向神祀。”


    這兩者在商一朝徹底沒有差別了。


    與夏不同,商朝人祭泛濫。


    每每祭祀必殺人無數,殺人方式多種多樣,與烹牛宰羊無差。


    “王”手持斧鉞的形象,在“後”所管的祭祀儀式裏遍地皆是。


    更不要說窮兵黷武,四處征戰,獲取更多的俘虜獻祭。


    到商一朝,僅剩下商“王”,不曾再像夏一樣沿用“後”的稱謂,稱呼國主。


    “‘羿’在上古,用以讚美善射者。帝堯手下那位羿,從無‘後’的稱號,觀其事跡,也是武勇當先。足見二者並非一人。”


    說到興起,蘇檀想拿起杯子,又放了下來。


    “為將純狐氏求取‘不死藥’的說法合理化,隻能借用帝堯時善射的神明身份,好與不死藥的所有者瑤池仙母扯上聯係。”


    隻不過那位瑤池仙母的不死藥,於媧皇所造的肉體凡胎而言根本無用。


    紀離鴻張了張嘴,終是沒出聲。


    “除此以外,‘夏’字最早的寫法,是一人頭頂一日。有窮國國主既然奪了夏君權力,與射日無異。與羿妻飛入廣寒宮一般,這是種隱喻。”


    “妙呀。”


    紀離鴻用筷子敲了敲杯沿。


    “善射之主借善射之神的身份再現,豈不是相當於亡國之君借廣寒宮傳說還魂?先生說純狐氏被人奪舍,單看傳說毫無跡象,從何談起?”


    “純狐氏與塗山氏皆以九尾狐為圖騰。塗山氏所嫁為夏君,純狐氏所嫁為寒君。”


    “這、這緣分確實奇妙……”


    紀離鴻不由開始思考,兩人之間是否存在關聯。


    “更奇妙的是,傳說奪了有蘇氏之女舍的,也是九尾狐。”


    “啊……啊啊啊!”


    紀離鴻恍然大悟。


    “夏後氏之母為九尾狐。太康失國後勾引寒浞使夏得以複國的是九尾狐。商湯滅夏,數百年後教他後人落得與夏桀一樣惡名遠播的也是九尾狐!”


    九尾狐簡直守護了整個夏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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