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鶻霜先王害死了他的母親,結果他為了王權依附先王血脈,不惜否認他母親在乎的一切。”


    以遝古托的野心而論,這種選擇倒不奇怪。


    他繼位十三年娶了一大堆公主,何曾在意過她們的悲喜?


    鶻霜先王所做的事,對他來說算得上什麽罪惡?


    “世情沒有那麽簡單。”


    尾濟歎息一聲。


    “不像華英國子嗣稀少難起爭鬥,鶻霜的王族一不小心就有殞身之禍。遝古托自小遭遇過許多暗殺。除了來自他國奸細,還有他的手足。血統是他無法無視的坎兒。縱使他替母親不甘,也不可表露在外。”


    鶻霜先王七十多歲方退位,在遝古托之前有十幾位王子,最終是排在末尾的他接手王位。


    因為他的兄長們全死了。


    “他知曉人與人勾心鬥角的醜惡,知道國與國征戰不休的荒唐。”


    “所以皇子支持他成為一方霸主,哪怕這意味了將華英國卷入戰火?”


    尾濟低下頭,陷入沉思。


    “……遝古托從未告訴過我,他想威脅華英國。”


    “他若能兼並諸國,在陸西成為一方霸主,向東擴張是遲早的事。西國土地貧瘠,雨水稀少,怎可能眼睜睜看著別人住在土地豐沃的地方,自己過著辛苦勞作依然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生活?”


    “那麽……慕暉覺得,坐視這些人永世積弱就是對的?”


    尾濟的神情看來不似叱責,而是真心陷入困惑。


    他心性無邪,又為龍身,沒有凡人心目中理所當然的國界之別。加之在陸西漂流百年,這片土地上的百姓對他來說與華英國人一樣。


    關翎隨伊薩、阿西亞在阿薩賽與鶻霜旅行數月,在陸西漫天飛沙的土地上也見了很多人。


    有東雅這樣的善人,也有麥魯夫遇到的無賴。


    有薩拉赫斯、麥魯夫這般富庶又人人安居樂業的城鎮,也有滕傑爾那樣宛如人間地獄的魔窟。


    或好或壞,這裏的人與華英國並無太大差別。


    或者說,在經後天教化所奉行那些理念外,屬於凡人那些與生俱來的善與惡並無太大差別。


    唯一的不同在於土地。


    這裏千裏飛沙,草木荒蕪。


    富人占有的越多,百姓就越貧窮。


    如滕傑爾那樣,天堂與地獄出現在同一座城市是對的嗎?


    以國境為界,將人變得水火不容是對的嗎?


    她回答不上來。


    “距離靠彼此血戰吞並的蠻荒時代已過千年,除去殺個你死我活再無其他生存之道?”


    二皇子的問題,她不知道答案。


    “我才疏學淺,不敢坐而論道,妄談怎樣可以使天下太平。但我不敢將華英國子民的福祉交由外人決定,鶻霜王亦不該拿鶻霜所有百姓的性命作餌,誘使華英國與之兵刃相向。”


    二皇子握拳抵住下顎,表情相當苦惱。


    “我非質疑以戰止戰,真需以雷霆手段,顯菩薩心腸時,怎能猶豫不決?但眼下這場仗真的必要嗎?”


    關翎注視他神色間的動搖。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善醫者無煌煌之名。皆知兵不血刃為上戰手腕,如鶻霜王這般為一己野心挑起腥風血雨,將周邊數國拉入火坑,難道真對陸西的芸芸眾生有益?那些人應該為了他的威名而死嗎?”


    這句話撬動了尾濟的心。


    鶻霜大部分百姓至今視華英國為友邦,從未想過與他們兵戈相向。


    這場仗全然不順應民心,打得太莫名。


    “……慕暉真乃有趣的人,你原不必與我說這些。”


    他翹了翹嘴角,笑容與伊薩相似又相異。


    “你如強令我聽從,我自會隨你離開。畢竟你貴為當今華英國皇後。”


    “皇子為太祖嫡子,算起來是我遠祖,我怎敢命令你?”


    他沒讓她喊自己祖宗都不錯了。


    由於不敢貼太近,尾濟站在她近處,稍微聞了聞,又皺起眉頭,回憶了片刻。


    “明明相隔了八百年,為何你身上有那人的氣味……”


    “那人?是誰?”


    關翎一時沒明白過來。


    “當年鑿走我一塊龍息石的人啊。他一鑿子下來,差點砸到我了。”


    原來是說那位長得像伊薩的紀氏先人。


    兩人相貌相似,興許氣味聞起來也差不多。


    伊薩早上替她整理過衣服,大概是那時候殘留的氣味。


    “皇子被供奉在靈殿裏,怎有人闖入殿裏用鑿子暗算你?”


    “嗨。”


    尾濟搖了搖手。


    “靈山大殿太過無聊,每日來照顧我的道人一句話也不說。我常常溜到附近山裏假裝成石頭。”


    他這愛好有點像王慕暉。


    不過二皇子雙眼無法視物,如何溜出靈山大殿?


    關翎再度在他麵前揮了揮手,沒想到他一把抓住了自己。


    “皇子……能看見?”


    “活物自有一股氣脈,哪怕看不見,也能感覺到。”


    他這觀氣的本事,與紀氏倒有幾分相似了。


    “普通人修習禦氣後也能學會觀氣,不過不及紀氏人那麽敏銳罷了。”


    尾濟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麽。


    “於先天化物而言,這更不難。”


    他睜開眼,雙目聚焦在皇後的臉上。


    “如何?我看起來像不像能看見你?”


    二皇子性格活潑,不能視物著實可惜了。


    “難道……沒有辦法治好皇子的眼睛了嗎?”


    “我娘若在,或許有辦法吧。”


    尾濟不太在意雙眼能否治好。


    “治不好也無所謂。美醜原非雙眼能見。看見如何?看不見又如何?”


    “……皇子是否願隨我離開?”


    關翎考慮了會兒後,小心地問他。


    “回華英國嗎?”


    二皇子站直身體,仿佛在眺望遠方。


    “是啊,該回家了,快兩百年了。隻不過我走了,遝古托又要變回一個人……”


    “皇子若不舍,亦可留在鶻霜王身邊,隻是……我希望你不要為虎作倀。”


    “遝古托為人執拗,我與他意見相左,分崩離析是早晚的事。留在他身邊有何意義?他既然視我為對付華英國的工具,早日離開讓他斷了這念頭,總好過他一意孤行碰得粉身碎骨。”


    尾濟比關翎預想得幹脆。


    “皇子不難過?”


    “這千百年裏,與人別離何止一次?凡人性命短暫,譬如朝露,早習慣了。”


    尾濟搖了搖頭。神情悵然,並不像他說的那般豁達。


    “那些在靈山照顧我的道長們,不久前還是聲音洪亮步履如風的青年,一晃眼垂垂老矣。瞬息間,過完了一生。”


    回憶間,他苦笑了聲。


    “遝古托倘若明白時光如梭,你我皆蒼穹一夢,便不會執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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