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翎迷迷糊糊間好像聽到了伊薩的聲音。


    怎麽可能遇到他……


    他忙著跟酒館裏的女人打情罵俏,她在旁邊隻會妨礙他。


    這個念頭不知觸到了她心裏哪塊地方,叫她不舒服起來。


    恍惚裏,有人把她扔到了地上。


    那人想要解開她的頭巾。


    晃蕩了半天她漸漸醒了過來。


    一睜眼看到阿納斯塔西奧貼近的臉,關翎急忙向後縮了幾步。


    帶來的短刀丟在了半路。


    關翎把手藏到身後,摸了摸右腕。


    幸好手釧仍在。


    阿納斯塔西奧伸手揭掉了她的頭巾,歪著頭端詳了半天。


    “原來你長這副模樣。”


    “不是美人兒,真不好意思。”


    “不當的謙虛就是故意要別人讚美自己了。”


    他站起身走向一旁的桌子。


    關翎趁機打量起周圍。


    這裏好像是個山洞,不過相比普通的山洞,收拾得極為幹淨。


    靠洞壁放著大大小小的架子,上麵插著各式各樣的利刃與刑具。一眼可知,主人要麽喜歡做菜,要麽有著不太健康的興趣。


    阿納斯塔西奧正在整理的長桌後麵,排列了十幾口陶罐。


    洞裏飄散著一股墨汁般的臭氣。


    那股臭味似乎來自陶罐。


    “這是哪裏?”


    關翎不安地環顧周圍。


    “忒魯明茨附近的沙漠。”


    阿納斯塔西奧一臉悠閑地擦著桌子,仿佛在收拾自家廚房。


    “忒魯明茨?”


    關翎不止一次由東雅與姑娘們的交談裏聽到過這個詞。


    “你不知道你待的城市叫什麽?”


    阿納斯塔西奧微笑著回答她。


    舍去矯揉造作的動作,他的長相相當迷人。


    就是用這張臉,他引誘了一個個陌生的女人。


    關翎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視線抬高一點兒後,她看到了罐子裏的手指。


    壇壇罐罐裏裝了人類不同的部分,猶如陳列品一樣分開安放。


    “你殺了那些女人?”


    突然受到驚嚇,她差點跌坐回地上。


    “為什麽殺她們?”


    “我以為你見過畫卷上的內容,有了自己的答案。”


    “畫上畫的是謊言……你信了那種東西?”


    因他行事與畫軸內容有所出入,關翎不認為他是由於輕信畫卷才做出傻事。


    “你說呢?”


    阿納斯塔西奧弓背在桌上支起雙肘,托住自己的下巴,好像在酒館與女人打情罵俏那樣打量她。


    他的神情輕鬆自如,不像在談論人命關天的大事。


    有兩種人在談論這類事時如此:台上的戲子,以及內心空虛寂寞,所作所為禽獸不如,卻總幻覺自己高高在上以天下人為棋子的蠢材。


    “你抓我來,是想……殺了我?”


    關翎瞟了眼架子上的利刃。


    “嗯……”


    阿納斯塔西奧抱起雙臂,看了她一會兒,由那堆壇壇罐罐裏翻出一支小瓶子,從裏往碟子裏倒出一堆黑色的液體。


    “我得先確認一件事。”


    他用一支筆,沾了些黑色的液體,向她走來。


    “你別過來!”


    關翎不知道他要幹什麽,警戒地連連退後。


    阿納斯塔西奧笑了。


    “放心,這是玄陰草的草汁。不是世幽草。”


    他抓起她的手,在她掌心匆匆點了一筆。


    “世幽草是什麽?”


    “你沒聽說過嗎?那是上古時候的一種染料。一旦沾身難以去除,輪回轉世後依然會留在身上。人出生時的胎記不少是世幽草留下的痕跡。不過現在找不到這種植物了。”


    阿納斯塔西奧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她。


    液體散發出難聞的臭味。黑色的草汁很快沁入皮膚,過了一會兒變成朱砂紅。


    看到草汁變了色,阿納斯塔西奧顯然很高興。


    “你的丈夫真沒眼光……他喜歡成熟的女人嗎?”


    他捏住了少女的下巴,欣賞收藏品一樣注視她的五官。


    “再過幾年,他會後悔的。”


    “你怎麽知道我結過婚?”


    關翎自他字裏行間捕捉到了異常的信息。


    “你知道我是誰?”


    沉舟在竹青館報過身份後,沒多久得到了釋放。


    不知道他與秋官府做了怎樣的交涉,不過他報出的身份肯定得到過核查。


    秋官府在那麽短時間裏能夠查證的,頂多是出入華京的異邦人。


    這意味了這名叫做阿納斯塔西奧的勿斯栗人,那段時間到過華京?


    “也許比你自己知道的還多。”


    他靠近了她的臉。


    那股煙草的味道又飄了過來,關翎急忙推遠他。


    “知道我是誰,就別靠過來!”


    “真的沒有任何作用嗎?”


    阿納斯塔西奧有些遺憾地摸了下自己的嘴。


    “那是什麽東西?”


    關翎擦了擦鼻子。


    “這煙草叫做‘地火明夷’。”


    阿納斯塔西奧對她吹了口氣。


    “聞過它的人會不知不覺成為我的俘虜。”


    “你就是用它,讓鎮裏的人忘記你?”


    “哦,你發現了?”


    他笑著站起了身。


    “雖然要用來控製人的想法,煙味兒太稀薄不行。不過要抹掉他們對我的記憶,綽綽有餘。跑去叫人的小姑娘過會兒一樣記不清與我相關的事。”


    “你……是故意放走法爾紮娜?”


    關翎想起他毫無追趕法爾紮娜的意願。


    “她把守城侍衛引往山洞的方向,我才方便帶你繞過城門朝這兒跑不是?”


    阿納斯塔西奧笑了聲。


    這個混賬。


    “你之所以抓她,是為了誘出我?”


    關翎狠狠地握緊了拳頭。


    “誰叫這煙對你沒用。”


    關翎想起被害的女子往她麵前的盤子裏丟銅幣時,她聞到過這股煙草的氣味兒。


    “在集市時你向我下過迷煙?”


    “我可是相當害羞的人,怎麽好意思直接邀請自己鍾意的姑娘外出?”


    “你抓我要幹什麽?”


    皇宮裏的幾次刺殺與他有關嗎?


    假如這名勿斯栗人的目地是取她性命,為什麽與她閑扯那麽多,到現在不動手?


    關翎捏了捏膝蓋上的衣服。


    男人的身手比她所知的塗氏人要好。


    她必須足夠出其不意才有可能險勝。


    “嗯——”


    阿納斯塔西奧似乎真的在苦惱這件事。


    “有人想要你。”


    他突然說。


    “冒著風險,趁兵荒馬亂把你帶來這裏。”


    把她擄出皇宮的家夥與這個男人有關?


    “但是出了一點亂子,半途弄丟了你。”


    關翎的腦子有點混亂。


    中元次夜,通過太嶽明樓,無數噉精鬼闖入皇宮。


    她那時候被吞入蛇腹,失去意識。


    她以為將一堆怪物送入皇宮的人目地是殺她。


    但仔細想想,果真若如此,她為何會毫發無傷地站在這裏?


    哪裏很奇怪……


    從端午宴開始就很奇怪。


    有人一次次布下陷阱,想要她的性命。


    也有人在這些陷阱前故意散落曖昧不清的信息,渾水摸魚地暗示她避開。


    這人的真正目地,是趁別人殺她之際擄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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