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翎依稀看到河邊有人,費力舉高了手。


    衣服落水後沒有快速濕透,借助衣服裹住的空氣她漂出很遠。


    但體力到底是耗盡了。


    在她模模糊糊看到那些人向她趕來時,徹底暈了過去。


    意識朦朧間,她感覺自己順著水流不停漂向遠方。


    在河邊,有一名騎馬少年陪她順流而下。


    風揚起少年衣襟,蓋住了他的臉,她看不到他的長相。


    “……相思無日夜,旦暮即千年……”


    流經她耳旁的水聲化作詩句。


    關翎想抬高頭,看清他的容貌,然而睜開眼,發現自己置身一座帳篷。


    帳篷的白布被沙塵染黃,除了她以外,周圍空無一人。


    聽見帳篷裏的動靜,外麵有人走了進來。


    一大塊綠色闖進了關翎的視野。


    “這裏是……”


    她剛一開口,後背劇痛傳來。


    她失去了意識。


    關翎再次恢複意識的時候,周遭不那麽幹燥炎熱了。


    她在一間光線陰暗的屋子裏。


    托門窗窄小的福,外麵的炎日照不到屋裏,使得她沒那麽難受。


    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有位少女不停用沾了水的布潤濕她的嘴唇。


    見她醒來,少女急忙對屋外大喊。


    很快有位粗壯的中年女子跑進屋子。


    女子合起雙手,似乎在做禱告,接著小跑出屋子,端了一碗白色的液體進來。


    她把液體灌進關翎的嘴裏。


    後背的傷依舊很痛,稍微移動一下立刻痛得關翎流出眼淚。


    她渾身乏力,腦殼生疼,不想喝東西。


    嚐了一口後,發現那是添了蜜糖的羊奶,勉為其難喝了下去。


    大概很久水米未進,她有一點虛脫。喝了羊奶後恢複了些許力氣,之前模糊的視線也變得清晰起來。


    她看清楚了,圍在她身旁一臉關切的中年女子,以及此前照顧她的少女是阿薩賽人。


    門口伸進好幾個腦袋。


    中年女子朝她們嚴肅地叮囑幾句以後,一群小姑娘安安靜靜地走了進來。


    這是一群阿薩賽的少女。


    相比普通的阿薩賽人,她們的打扮更加華麗花哨,不難看出她們是遊走街頭賣藝的舞姬。


    “這是……哪裏?”


    關翎喘著氣問她們。


    可惜沒人聽得懂她的話。


    她突然想起放兵主解羽佩的錦囊,一摸胸口空空如也,嚇得焦急起來。


    少女們看她手足無措,不停摸自己胸口,試著指了指枕邊。


    關翎扭頭看到錦囊完好地放在枕頭一側,裏麵的東西分毫未動,鬆了一口氣。


    中年女子許是見到她驚魂未定,說了一席話來安撫她。


    可惜她什麽也沒聽懂。


    她知道自己過於關心財物的樣子,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過錦囊裏的東西不僅關乎金銀。


    沒法兒告訴中年女子她並非猜疑她們,她隻好合起掌,用路上學到的阿薩賽話,對她們說了句“摩爾希”。


    這句話是阿薩賽語裏的“謝謝”。


    也許是她的發音太過古怪,少女們笑了起來。


    她們與關翎不再見外,不管她是不是聽得懂,七嘴八舌向她介紹起自己。


    中年女人開始任她們說話,後來覺得她們實在太過吵鬧,把她們趕了出去。


    在關翎昏睡時,她們替她換掉了濕漉漉的衣服。


    這會兒趁她醒來,中年女人幫她換藥。


    看到她後背累累傷痕,女人歎了口氣。


    關翎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不過女人感慨的語氣與替她上藥時溫柔的動作令她安心。


    這使她想起同樣親切的馬隊。


    不知他們是否平安回到了麥魯夫,她大概沒有機會再見到這些人了。


    *


    伊薩與阿西亞沿河道一路往下遊方向尋找。


    途中他們看見了一具小羚羊的屍體。


    夏末秋初的河邊不止有人活動,沙漠裏除了兔子、羚羊,也有胡狼、鬣狗一類嗜血的動物。


    “這隻羚羊出生沒多久,運氣真不好。麥魯夫周圍的沙漠裏很多年不見胡狼了。”


    阿西亞看了一眼,繼續往前走。


    過了好一會兒,他回頭發現伊薩仍然盯著羚羊的屍體。


    那頭小羚羊內髒被掏空,身體叫野獸吃掉了一大半,失去焦點的雙眼仰望藍天。


    “它不是讓莎。”


    阿西亞走回伊薩身邊,叫醒他。


    伊薩抬起頭,無力地甩了下韁繩,跟他一起往前走。


    “我不知道怎麽麵對她。”


    憋了很長一口氣後,他吐出幾個字。


    “你從小到大沒為女人花過心思,第一次遇到喜歡的人,當然不知所措。”


    阿西亞想嘲笑他幾句,話出口成了安慰。


    “我喜歡她嗎?我不知道。”


    伊薩搖了搖頭。


    “別告訴我,你向酒館裏的女人打聽哪裏有賣虞泉石時眉飛色舞的模樣,是因為笑得放蕩一點,別人能告訴你價格更便宜的地方。”


    阿西亞記得讓莎看到伊薩撇開她,與其他女人有說有笑時的表情。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也不認為自己有權利妨礙他,隻好默默坐在桌旁,垂頭看著自己膝蓋上的雙手,安靜又難堪地忍受別人對自己的冷落與厭惡。


    “如果她真的……”


    阿西亞沒有繼續說下去。


    伊薩知道他要說什麽。


    如果讓莎真的死了,她死前對他最後的記憶就是他冷漠的臉。


    她甚至不知道她被扔進那種險境是誰的安排。


    是他,借口夏末初秋的沙漠太難熬,提議費笛勒把她獨自留在麥魯夫的客棧。


    是他,害她再度陷入無依無靠的境地,不得不獨自麵對窮凶極惡的阿薩賽無賴。


    她沒做過任何錯事,隻不過出生在他厭惡的階級,替他排斥的對象說了幾句公道話。


    “別害怕,我陪著你。”


    在她安慰他時,他想的是怎樣用她交換下半生的財富。


    她信任他,他背叛了她的信任。


    他隻能用自己不喜歡她來自欺欺人。


    到頭來,誰也沒有受騙。


    不管是馬隊的人,老天,還是他自己。


    伊薩按住眼頭。


    他舉劍刺向水中的倒影,結果受傷的是自己。


    “你發自真心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靈魂會不由自主飄到她的身上。傷害她必定傷害到自己。”


    阿西亞知道他在馬隊其他人跟前忍了很久,別過臉,假裝沒有看見他發紅潮濕的眼眶。


    “那種事從來不講道理,比阿薩賽的無賴更加費解。你隻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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