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翎以為醒來時又會看到竹青館的天花板。


    這一次,出現在她麵前的景象終於有了變化。


    她打算翻身坐起,發現身體沉重得無法動彈。


    “右臂骨折,左胸中彈,殿下拖著這副身體打算去哪兒?”


    循聲望去,四皇子濃豔的眼眉映入眼簾。


    這地方光線晦暗,比她做夢時夢到的地方好不了多少。


    又不似地宮雕梁畫棟,連床架子都雕刻精美。


    她所躺的床鋪用薄薄木板拚成,手腳俱被鎖鏈拴在床邊木柱上。


    關翎從來沒來過類似的地方,不過猜得出,這是哪裏的地牢。


    “太卜大人不審問暗殺本宮之人,反把本宮鎖在這裏做什麽?”


    詔明一聲冷笑。


    他的笑容變得疏遠冷淡,全不似在湖底對她的狎昵態度。


    “強迫如妃娘娘解開封印,意圖以這種方式殺死皇後的人,不正是殿下你嗎?”


    他的話在旁人聽來,定覺得顛三倒四。


    明白其中含意的關翎,心頭一驚。


    “太卜大人莫非是沒有睡醒?”


    她把臉轉向床內側,掩飾心底不安。


    詔明走到床邊,捏住她的臉,迫使她望著自己。


    “你想偽裝多久?”


    他拉高皇後身上薄被,蓋住了她的臉,隨後由旁邊桌上取來一隻銅鏡,塞進被裏。


    照不到任何光線,理應黑乎乎的被子裏,映出了幽綠色的光。


    關翎從鏡子裏看到了自己散發幽光的右眼。


    “這叫螟蛉目,乃魂身不符的征象。但凡有一點光源都無法察覺,故而皇後周圍的侍女從未見過。”


    在永巷,紅袖毫不猶豫地否認了所有訊問。


    並非她有心包庇,在她眼裏,皇後確實沒有任何異常。


    關翎難以置信地抓緊鏡子。


    她從未留意到自己右眼會散發幽光。


    “太卜大人從何時發現了這點?在蟾宮步道?”


    詔明“唰”一下拉開了蒙在她頭頂的被子。


    “更早以前。”


    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失敗的騙子。


    “不僅是我,皇兄一開始便知道。”


    “一開始?”


    “從你附到皇後身上的那刻起。”


    關翎自己都不清楚,她是什麽時候闖入了王慕暉的軀殼。


    見她一臉困惑,詔明笑了起來。


    “你難道沒有聽寧公公提過大婚那日的情形?皇後接受敕封時由月華殿階梯上摔倒,皇兄抱她去了禦和殿。禦醫趕去醫治的時候她已經沒了氣息。”


    寧則告訴關翎,皇後在禦和殿睡了四個時辰後醒來,並未說過期間她曾經氣絕。


    相比其他人,她更加清楚皇後早已換了芯,實在不該心存僥幸不去懷疑,為何皇上沒有發現這件事。


    “皇兄當時早已放棄,沒想到身體開始變涼的皇後突然開始呼吸。為免有奸人伺機作亂,他毫不猶豫地查看了皇後的狀況。”


    禦醫們當時已經退出了禦和殿,唯有皇上獨自坐在龍床邊,守著皇後逐漸變涼的身體。


    托福於此,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


    待皇後回複呼吸時,再進殿為其診斷的禦醫無不以為皇後犯了古書上記載的屍厥症。


    沒被皇上問罪已是慶幸,無人再敢去探查皇後有無其他異常。


    “皇兄該把你鎖入天牢。無奈皇後在眾目睽睽下跌倒,宮內傳得沸沸揚揚。為了應付心懷叵測的宵小之輩,不得不勉強把你認作皇後。”


    在竹青館醒來時,皇上看到她麵色尷尬。


    那非因他不喜王慕暉,而是因為知道她不是王慕暉?


    那樣的話對她許諾廢黜後宮,純然是為了穩住她,免得太傅府生疑。


    難怪皇上口頭對她這麽許諾,實際所作所為卻在刻意疏遠她,與諸位夫人聲色犬馬。


    龍寵最盛的鄒夫人也不負皇上所望。


    “所以鄒夫人給了皇上一個理由,把我名正言順的治罪?”


    詔明仿佛聽到了有趣的話,哈哈大笑起來。


    “事到如今你依舊要反咬一口?不愧蛇蠍心腸。”


    他把一根金針刺進皇後右肩。


    那隻毫無知覺的斷臂突然劇烈疼痛起來。


    “你幹什麽!”


    關翎疼得忍不住喊出了聲。


    這時詔明再度把鏡子遞到她麵前。


    鏡子裏依舊是少女那張稚嫩的臉,不同的是那隻散發過綠光的眼,瞳孔擠成了一線。


    餘下部分皆為有著花斑的金色覆蓋。


    與七步斷腸的眼睛一模一樣。


    銅鏡裏的眼睛嚇到了關翎,她猛地向後一縮,撞上後背的床欄。


    “何必裝作不知?”


    詔明一臉嘲笑地抽回鏡子。


    “何人命你附身皇後?你與那異族男子又有什麽密謀?”


    關翎前一次照鏡子的時候沒有看到這隻蛇目。


    是因為傷口劇痛,這隻眼睛才浮現出來嗎?


    那一夜在蛇穀,四皇子是因為看到了這隻眼睛,對她怒目而視?


    “我不知曉這是什麽。”


    “啪”。


    詔明一拳砸歪了一旁栓鐵鏈的木樁。


    “別以為用皇後身體要挾,我就不敢對你做什麽。”


    這答案無力,關翎也知道。


    但她對自己一無所知,不清楚是怎麽回事。


    那些與自己似有關聯的記憶碎片裏從未出現過這種眼睛。


    “我確實並非皇後,但非有意附在皇後身上。我與太卜大人一樣不知緣故。”


    “若真不知,為何要借解封為名謀奪皇後性命?”


    四皇子的聲音震得關翎耳膜發顫。


    她對著他擠了擠眉頭。


    “太卜大人是否忘了,我附身皇後時她已沒了性命。我要解封是為自己解脫。皇後的生死應找當日下毒之人算賬。”


    “你就那麽不想留在朕的身邊?”


    房間一角的屏風後傳來另一名男子的聲音。


    宏明走出屏風,來到床前。


    他的麵容不似詔明那般慍怒,有一些哀切。


    “朕不計較你是誰,許諾後宮唯卿一人,為何你仍不能為朕而活?”


    他提起許諾,關翎“哈哈”笑出了聲。


    “唯我一人?難道北六宮與南苑的諸位娘娘們全未存在過?皇上說是便是,說沒有便沒有。隻要瞎了眼瞎了心,這世間到處是‘唯卿一人’。”


    她老提醒自己,勿對書裏的人太過認真,卻在這時候有了一絲真真切切的怒意。


    “既然‘唯卿一人’可以掐頭去尾隻取皇上認為的時光,為何不允我遍享人間美色美景,再來與皇上兌現這句諾言?”


    接著她轉睛看了眼四皇子。


    “太卜大人堅稱太祖僅有清源一位妻子,那能否告訴我萱國公主是他何人?不論所作所為,靠史書文過飾非,把一時興起的感慨吹噓成永恒。”


    詔明的臉色略顯難看。


    “以居高臨下的姿態施舍轉瞬即逝的虛榮,就是皇族綿延三生的真情?”


    少女流露出旁人從未見過的輕蔑笑意。


    “明知這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皇上認為我該甘心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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