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普通的宮女,也不是普通喜愛扮成宮女的大漢。


    四皇子在說明疫鬼的時候說是惡事惡人,在提及逐疫獸的時候,又以腳下毛皮為例,容易讓人誤以為疫鬼是人,逐疫獸必定是獸。


    實則人本是獸。


    就像王慕暉在話本裏所說,是鹿是馬,不過是人所做的定義。


    而人,容易被自己所做的定義拘束住。


    假如不是腦海裏浮現出男人的所作所為,她完全不會想到逐疫神樣貌汙穢,手段下作。


    不管沉舟功夫多好,對付不了他。


    可惡,那個能對付逐疫神的人呢?


    她焦急地望向暗門。


    那裏應該傳來淅淅索索的聲響,偏偏直到現在什麽動靜都沒有。


    難道因為她拜托皇上不要讓人守在地宮裏,導致本該來這裏的人不來了?


    她正思索,沉舟一把抱起她躍向殿外。


    一道銀光貼著她臉擦過。


    身軀晃動間,那柄刀又進去了一點。


    “唔——”


    關翎痛得眼淚直流。


    數到十,四皇子不趕到這裏,她恨他一輩子。


    十。


    *


    沉舟留意到每閃避一次,皇後後背的刀立即沒入更深一點。


    那非他抱起皇後時不小心蹭到了她後背的刀柄。


    而是那刀被做了手腳。


    自從它刺進少女後背,就在一點點往裏紮。


    哪怕沒有察覺刀的古怪,他也很清楚,這具無頭屍體不是他能對付的。


    必須立刻回到地麵,找禦醫跟祝師。


    這麽想著,他一邊躲避屍體投來的匕首,一邊往通往地麵的階梯方向跑。


    那具屍體仿佛料到了他的想法,由他身後重重落下一刀,打斷了他的去路。


    沉舟獨自一人,要闖過去並非難事。


    現在雙手抱著後背插了一把刀的小姑娘,無法拿起武器迎擊,他不得不萬分小心。


    無頭屍體相比之前的動作慢了一些,蠻力卻強了百分。


    剛剛一刀,階梯前的地磚裂出一道深溝。


    稍一不慎讓皇後擦到他的刀風,一定會當場命喪黃泉。


    出乎沉舟預料,斬下一刀後,屍首沒有繼續追來。


    他拖著長刀,向石柱走去。


    刀尖在地麵劃出刺耳的聲音。


    詭異的是,空曠的大殿裏竟然傳來笑聲。


    被丟在石柱旁的頭顱,眼望他們,低聲獰笑。


    “將她交給我。讓你多活一個時辰。”


    屍首走回石柱旁,把腦袋撿了起來。


    已經離開軀體的臉,仍然能散發出令人反胃的淫笑。


    沉舟懶得回答。


    趁屍體離遠,飛一般奔向石階。


    到石階後,他發現自己無法向上踏出一步。


    那裏有看不見的牆。


    明明他扮作宮女由地麵下來時,沒有這種東西。


    “你們跑不了。”


    屍首之所以大大咧咧地走遠,原來是一早知道有這堵牆。


    “若我滿意,可以留給你順便快活快活。”


    關翎一開始沒聽懂他的意思,現在終於知道他想幹什麽。


    區區一具屍體,居然想挑釁書商的執法威嚴?


    別說是具屍體,那些貌如天仙的公子哥兒,想要有這種情節不也全被書商大刀闊斧地改成成語接龍了嗎?


    沉舟正人君子,才不會理他!


    “一個時辰?我看你連一炷香也支撐不下來。”


    關翎看著沉舟的側臉,承認自己不算了解他。


    “一炷香?我看他連一彈指都堅持不了。”


    樓梯上方傳來清脆的腳步聲。


    關翎等待許久的人遲遲登場。


    詔明手搖烏扇,一身玄衣,由黑暗裏走出。


    密道牆上的鮫油燈在他臉上投下陰影。


    濃豔的五官由於光影分明,顯得更為深邃。


    半垂的眼簾充滿了輕蔑。


    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此刻反而令關翎產生了安心感。


    不過他來得太遲了……


    就跟在茅房蹲得腿麻了才有人來送廁紙一樣。


    關翎看見他一點不開心。


    察覺來人並非單純說大話,無頭屍體趁人不備疾速奔向階梯,舉起手裏長刀向皇後劈下。


    趕在他刀勢落下前,一道黑影閃過沉舟。


    烏扇夾住了將落未落的長刀。


    不等屍首反應過來,詔明的另一隻手直直刺入屍體胸膛。


    屍體一陣抽搐後,心髒被四皇子拽出了胸口。


    那怎能說是心髒?


    上麵遍布符文,完全是一件祝器。


    “你……”


    無頭屍體來不及說話。


    詔明先一步把心髒丟到地上,一腳把它踏碎。


    剛剛還威風八麵的屍首與頭顱,一下化為飛灰,僅留下一副翠玉般的人骨散落一地。


    從頭至尾,確實不過一彈指。


    “殿下狀況如何?”


    詔明踢開腳邊的玉骨,轉頭問。


    沉舟懷裏的小姑娘,扁著嘴,努力扯高嘴角,眼眶裏不停滲出淚水,用責怪的眼神望著詔明。


    “……有話一會兒再說,快點帶殿下上去。”


    不等他吩咐,沉舟已經跨過剛剛那道隱牆。


    果然,古怪的屍體消失後,那道看不見的牆也不複存在。


    他來不及細想原因,向地麵飛奔。


    *


    聽侍衛來報太卜大人違抗聖命,闖入了地宮,宏明趕往密道入口,正打算進去,見一名陌生男子抱著皇後由地道裏跑了出來。


    宏明隻允許宮女前去地下,除詔明外還有其他男子由地宮上來,自然使他意外。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全落到了男子懷裏的皇後。


    少女臉色蒼白,滿頭冷汗,握緊雙拳,緊咬嘴唇,似乎憋著一口氣。


    “殿下後背中了毒刃。”


    那名異國長相的男子簡短交待了狀況,把皇後交到皇上手裏。


    “召禦醫!”


    殿外火炮聲震天,遍布天空的巨大飛鳥尚未清理幹淨,要在這種情況下去太醫院找人過來,談何容易?


    周圍的侍衛聽到吩咐全部束手無策。


    皇後背後的傷口滲著黑色的血。


    她的口唇已經開始發紫,繼續拖延,皇後將凶多吉少。


    他明明已經避開了會導致皇後身亡的地點,為何還會這樣?


    “星夔在哪裏?”


    宏明著急在人群裏尋找靳統領。


    假如是他,能去太醫院把人領過來。


    “靳統領在宮殿西門指揮火炮兵。”


    隨侍的公公告知他。


    “轟”。


    殿外傳來巨響。


    天空裏密密麻麻的黑點被炮擊打出一個空隙。


    很快,那空隙再度被填滿。


    這會兒哪裏都抽不出人。


    “我去找人。”


    沉舟說了一聲,拉高衣領蓋住臉,一閃身奔出殿外。


    “不行,你……”


    關翎還沒來得及告訴他,他體內有半個磔死者。


    假如他死了,他們倆都會身亡。


    她繃直身體剛要拉住沉舟,突然脖子後麵被硬物碰了一下,接著失去了意識。


    *


    “我長大以後會成為你的妻子嗎?”


    杏花的花瓣白得像雪。


    在一片白到晃得人睜不開眼的杏林裏,傳出小孩子銀鈴般的笑聲。


    “又學人胡說。你知道成為妻子是什麽意思?”


    男人的聲音有點熟悉。


    他的斥責裏帶著笑意。


    小人兒“哼”了一聲。


    “你不告訴我,我去問別人。”


    “等一下……”


    兩人的聲音一起消失在白光裏。


    關翎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


    恢複意識的同時,後背傳來劇痛。


    “小——姐——”


    耳畔傳來紅袖的哭喊聲。


    聽她撕心裂肺的程度,關翎不由懷疑王慕暉是不是又死了。


    她勉強張開眼,看到寧則跑進房間,見清她醒來,嚇得撫摸胸口。


    “去叫禦醫。”


    寧公公冷靜地對屋外的宮女吩咐。


    她好像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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