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昨日將皇後的想法與朝臣商議了下,以為皇後的辦法甚妙。有心賞賜,但似乎皇後不太中意朕的賞賜……”


    宏明思考著鹿的事,心不在焉地回答。


    明明是想陷害王慕暉,好意思說成賞賜。


    那主意雖然不是為了討皇上歡心出的,可既然對朝政有幫助,依然憋著害她,實在狼心狗肺。


    好在關翎早知道他是這種人。


    “皇上有心賞賜,能不能容許妾身搬到宮外住?”


    “好……不行!”


    皇上一下回過了神。


    “皇後為何想出宮?”


    她想出宮想那麽久了,不拿點行動出來,讀者不耐煩怎麽辦?


    “鳳梧宮被封,妾身無處可住,不能老留在龍霄宮啊?每日有一大群夫人來禦和殿找皇上,妾身久留皇上寢宮,難免引眾人非議。”


    “她們吵到你了嗎?”


    宏明的口氣聽不出是關心是生氣。


    禦和殿距離竹青館一大段,又隔了院牆,實則影響不到皇後。


    隻不過每天紅袖與小宮女們磕完牙,會來告訴她禦和殿前的景象。


    “沒、沒有。”


    皇上喜歡鄒夫人不確定是真是假,說南苑夫人壞話,弄不好觸怒他。


    靳妃沒進宮前,她少樹敵為妙。


    寧則昨夜回報的情況去除了宏明最為介意的可能。


    但不能排除其他結果。


    今日聽到皇後提起小時候養鹿的經曆,他大為動搖。


    他腦海裏掠過一種猜測,雖然那種猜測絕無可能。


    “既然沒有,皇後安心待在宮內,勿無故生事。”


    皇上想著心事,口氣冷硬了一些。


    關翎聽了老大不開心。


    王慕暉滋生什麽事端?


    進宮第一個時辰就死了。


    她在宮裏沒待幾天被暗殺兩次,“賞賜”一回。


    那麽不喜歡她當皇後,放她出宮不就好了?


    又要把她困在皇後寶座上, 又要拿一堆事惡心她,好令她在這位置上傷心委屈不舒服。


    深宮類話本的男主理解能力大多驚人。


    好多說起來在戰場上殺伐果敢沾滿血腥的王爺跟武將,為了愛妾取妻子心頭血時跟沒常識一樣。


    “噗”一刀下去,老婆死了,這些男主還要故作驚訝問一句“不過是取心頭血,她怎麽死了?”


    仿佛他娶的不是人類,而是漆樹一樣。


    宏明跟靳妃相處時的偏執程度不遑多讓。


    跟這種人多待在一起一天,就多一份危險。


    “皇上若不能放妾身出宮,那能不能……”


    她剛要請求宏明允許她搬到其他地方,門外有公公進門報事。


    “天武突發瘟疫,榕城逾千戶感染,且相鄰兩郡出現異常旱情。南沙、北沙兩郡太守有災情呈報。”


    皇上聞言急匆匆趕去禦書房。


    皇後的期望落了空。


    關翎想起話本裏用膳的劇情如鯁在喉,與皇上在一起時,一點東西也吃不下。見他一走,立即命人把飯菜撤走。


    紅袖另外吩咐禦膳房送點清淡的粥湯過來。


    “殿下想搬出竹青館?”


    寧則聽到了皇後與皇上的對話。


    “為了皇上一頓飯,桌案都搬來了。我在這裏住了那麽多天,一張梳妝台也沒備下。皇上根本不想我長時間居住在竹青館,不是嗎?”


    她心裏有個聲音在提醒她,不能相信皇上。


    哪怕他暫時為她提供了庇護所,對她也絕非抱著善意。


    寧則啞然,無法回答皇後的問題。


    皇上一開始打算把皇後短期軟禁在竹青館,待她露出馬腳立即法辦。


    沒想到留了那麽久。


    皇上確實沒有給皇後安排竹青館以外的住所,因為從沒想過要留她在宮裏。


    但是顯而易見,皇上如今的想法有變。


    隻是要找到符合皇後身份的住所談何容易?


    鳳梧宮由於某些原因,他人無法進入,更別說在裏麵居住。


    春夏秋冬目前兩宮主殿空著,不過那遲早……


    寧則垂了垂頭。


    “殿下接連遇刺,如今留在皇上身邊最為安全。未知賊人預謀了什麽,陛下亦無法確定殿下要在竹青館逗留多久,因此未作準備。殿下有任何不便可告知奴才,奴才會去安排。”


    寧則又開始辯解了。


    他一辯解,肯定是她猜對了。


    “小姐缺的東西可多了。”


    關翎由紅袖去與寧則商議,不再多話。


    說來也怪,不管是鄒夫人也好,宏明昨夜的“賞賜”也好,她毫無感覺。


    唯獨想起那段跟鹿有關的劇情時,心緒難寧。


    “不要忘了我。”


    有個聲音在她耳邊回響。


    可她忘了那聲音是誰。


    這一天下午,皇後與往常一樣很少說話,手裏的書沒翻過一頁。


    入夜後,紅袖仍舊早早去睡。


    寧則留在屋內侍立一旁。


    關翎看了他一眼,合上了書。


    “皇上今夜還有賞賜?”


    寧則垂了垂眼簾。


    “……若殿下希望。”


    宏明吩咐寧則玷汙王慕暉的聲名,關翎應該生氣。


    她偏偏對寧則氣不起來。


    “皇上命你勾引世家公子,猶如將你推入泥沼。你不恨他輕賤你?”


    嘴上自稱“奴才”的人,未必真心以為有誰天生是奴才。


    骨子裏認定應該天生有人高人一等,有人低人一等的,那是無可救藥了。


    關翎在話本裏見過不少人一麵記恨別人因身份地位看輕自己,一麵又理所當然因身份地位看輕別人。


    她好奇寧則是哪一種。


    寧則抬起臉,認真地看了少女一眼。


    “殿下對皇上有所誤解。”


    “哦?”


    “如殿下所見,奴才天生這副樣貌……”


    他垂下眼,回憶起往事。


    “華英國很少洪荒災害,偏奴才出生時村子裏發生洪災。村裏視奴才為不吉,將奴才全家趕出了村子。全家流離失所,乞討為生。”


    他吸了口氣。


    “奴才四五歲時,遇到宮裏的大公公。公公視奴才為祥瑞。奴才的爹娘,二話不說送奴才進宮。”


    寧則未細說父母如何待她,但被趕出村落,父母想來把錯全歸在他身上。


    明明是村民愚昧。


    有些人很奇怪,遇到不公,首先不會去怨恨不幸的源頭,而是憎惡相關事情裏其他弱小的人。


    送四五歲的孩子淨身,何其殘忍?


    這對父母辦事辦得決絕果斷,定然心懷怨懟已久。


    “你爹娘如今安在?”


    寧則頓了頓。


    “奴才進宮後,爹娘回到了村子。第二年發生了一場瘟疫,奴才的爹娘兄弟姐妹全部染疫身亡。連那人口不豐的村子也死得三三兩兩。”


    遷怒無辜,報應了不是?


    “這世間並非沒有天意,隻是凡人能窺得幾何?妄自揣測,代天號令的人大多別有居心。”


    華英國為龍神創立,一樣要祭天。


    祭天名為祈福,實則為的不是向老天祈求賞賜,而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記對天地的敬畏。


    謙受益,滿招損。


    人謹記自身的無知,可時刻保持清醒。


    反之則會加速滅亡。


    那村子自洪災開始就在遷怒無關之人,之後村內事務怎能條理清晰地妥善處理?


    發生瘟疫後一定忙於互相猜忌,推諉責任。


    責怪他人並不會讓災難消失,放任不管,將精力浪費在其他地方,隻會加重損失。


    這豈全然是天意?


    至少有一部分是人意。


    “你之後在宮裏過的如何?”


    寧則的雙眼不複此前的黯淡,透露出平靜。


    “陛下待奴才如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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