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民瞻不動聲色的開口:“愛卿奏折中所述可屬實?”


    沈維楨抬手躬身一禮:


    “回稟陛下,凡奏折中所列舉之項,微臣都親自查驗過,俱屬實。”


    他在奏折中陳述,各地官僚豪紳大量占奪、隱瞞土地,千方百計逃避賦稅,嚴重地影響國庫收入,同時也導致百姓賦役加重,國匱民窮。


    在奏折最後,他以京城及周邊所轄十七個縣為例,總計田畝數比開國之初少了三萬餘頃,這三萬餘頃地到哪裏去了?


    顯然是被人占了去,且不繳納賦稅。


    隻京畿一處就有這麽多土地被占奪,整個大郯有多少土地被侵占隱漏?


    隻見上方的皇帝輕輕頷首:


    “依愛卿之見,此事當如何解決?”


    沈維楨早有準備,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回陛下,改弊立新,全國清丈田畝,核實土地歸屬人,鼓勵墾荒,興修水利,打壓強取豪奪之勢。”


    一字一句簡明扼要,擲地有聲。


    齊民瞻抬眸看向他,眼中有隱隱的欣賞之色,他這些法子與當年父王所提相差無幾。


    “愛卿似乎對此頗有見解。”


    他有些不解,京中像這樣年輕的男子,大多還一事無成,即便入了官場,要麽是人雲亦雲,少有自己的想法,要麽是一腔衝動,到處撞得頭破血流。


    而眼前之人,自始至終從容坦然,既能及時發現問題所在,也能很快找到解決之法,天下真的有這樣聰慧之人嗎?


    沈維楨道:“啟稟陛下,微臣自幼隨父外任,多年來輾轉各地,家父曾多次教導臣農桑之事關乎國本,是以對各地民生時政多有關注和了解。”


    齊民瞻頷首,原來如此,果然讀萬卷書,更要行萬裏路,方有真知灼見。


    他的視線落到那一列列數字上,他知道這些並非虛報。


    “愛卿認為僅僅在土地上做出改變就夠了嗎?”


    聽到此言,沈維楨眉心微蹙,疑惑不定的看向上首的帝王,隻聽他又道:


    “若紀綱不肅,法度不行,百官懈怠,貪官汙吏橫行,愛卿所說這些問題即便暫時解決,等幾年,十幾年,幾十年之後呢?這些弊病早晚會卷土重來!”


    沈維楨大驚,腦中迅速閃現了一個猜測:“陛下要整飭吏治?”


    齊民瞻頷首:“如今國庫空竭,百姓窮困,民變四起,大郯危機四伏,土地的弊端隻是其中一個方麵。


    為政之要,惟在得人。安民之要,惟在核吏治。


    如今局勢,想必愛卿也清楚,屍位素餐,貪贓枉法,結黨營私之輩比比皆是,吏治不清,民何由安?


    惟有鏟除奸佞,裁抑領厚祿而偷安、無能、貪暴者,課百官,重詔令,振紀綱,使在位者盡其才德,方能還政治以清明,護萬民以久安!”


    “陛下,您......”


    沈維楨震驚得無以複加,皇帝這是要除掉四大世家,收攏皇權嗎?


    隻見上首的皇帝淡淡道:


    “土地改弊立新一事先不急,尚未到時機,愛卿可以繼續整理各地冊籍。”


    若不除掉四大世家,別的都是空談,根本開展不下去。


    沈維楨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忙拱手稱是。


    齊民瞻道:“待有朝一日,時機成熟,若朕將此事交由愛卿主導,愛卿當如何?”


    沈維楨愣了一下,略做思忖,眼中滿是堅定:


    “臣萬死不辭!”


    齊民瞻頷首:“好!”


    改革舊製,牽連甚廣,是個得罪人的差事。


    自古以來,實施變法革新者大多沒有好下場,遭受誣陷、攻擊,甚至眾叛親離不可避免。


    即便鏟除了四大世家,即便有他的支持,這一切都不可避免。


    他也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決定將此事交給沈維楨。


    他家世好,能承受住來自各方的壓力,又有一腔憂國憂民之心,不會輕易退縮,這件事才能夠辦成。


    此事有了著落,他心情愉悅,待沈維楨離開後,他吩咐常順:


    “派人去綿安宮傳話,半個時辰後演武場見。”


    常順笑得眼尾處生出了好幾條褶子:“是。”


    沈維楨走出大殿,後背溽濕一片,想不到,這位登基僅數月的帝王竟有如此心胸和魄力。


    先帝晚期疏於朝務,逆王昏庸無能,四大世家趁機擴大勢力,其權勢廣布朝野各處。


    他們結黨營私,打擊異己,如今新帝即位,他們卻不知收斂,一味拉攏朝臣,企圖掌控皇權,怪不得會引來天子忌憚。


    果然,帝王心機深不可測,他早已不是那位惡滿京城的紈絝皇孫了。


    官宦世家出身的他,自小受的教育是忠君報國,但不是愚忠,否則當年也不會因怕被卷進皇權爭鬥而全族隱退。


    他對皇帝不了解,自然也談不上信任,但他相信綿綿,既然綿綿信任新帝,那麽,他甘願受其驅遣。


    他知道自己將來會麵臨什麽,但他並不將那些攻擊陷害放在眼裏,國家危難,總有人要舍生赴死,隻要能還百姓以清明之世,他無所畏懼。


    他也能感覺到,皇帝對他也有幾分信任,否則今日不會對他說那番話。


    或許也是因為綿綿之故。


    雖然皇帝並未讓他封口,但他清楚,今日這番對話一個字都不能透露出去。


    因為要騎馬,阮綿特意換了一身繡暗紋的紅色窄袖騎裝,綠茉令人為她縫製的,又為她梳了個簡單的發髻,隻別了幾朵簡潔的簪花。


    她頭一次這樣打扮,有些不適應,手腳都不知放哪裏。


    “帕子就不要捏手裏了。”


    綠茉將她手裏的絹帕收起來:


    “手也不用這麽規矩的端著,步子邁大點,有氣勢一點,灑脫隨性一點,把你自己想象成行走江湖的女俠.....對,就是這樣!


    步子可以再大一點,再快一點!”


    阮綿一邊走,一邊跟綠茉學著動作。


    來到演武場,齊民瞻早已等候在此。


    他穿了一身玄色窄袖勁裝,袖口處鑲繡金線祥雲,腰間朱紅白玉革帶,上掛青玉玲瓏腰佩,英姿瀟灑,貴氣逼人。


    此時,日已西斜,他逆著光,金色的陽光鋪灑在他身上,如鍍上了一層金輝。


    阮綿暗驚,這廝長得.....還挺好看!


    她眼裏的一抹欣賞自然沒有逃過一直關注她的齊民瞻。


    他勾唇一笑,他無需扮演誰,也不是誰的替代,他就是他,他要讓她慢慢喜歡這樣的他。


    “聽聞陛下即將為人父,我這裏賀喜了!”


    一走近,阮綿便笑眯眯道。


    齊民瞻心頭的愉悅瞬間淡了幾分,就聽她又道:


    “你這雨露均沾倒沾得挺有成效!厲害啊!”


    齊民瞻:“......”


    他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隻覺滿臉又羞又燙。


    “咦?你臉紅什麽?”阮綿湊近他,一臉莫名。


    齊民瞻又羞又惱,故意板起臉瞪她:


    “你怎麽一點兒都不知道臉紅!”


    阮綿昂起頭,一臉得意:“那是!本姑娘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


    齊民瞻隻覺心口發堵,不理會她,自己氣鼓鼓的去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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