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道,象州。


    徐福麵朝駱向雲,伸開雙臂,“所以,來上我身吧!在我身上,你就是我,我也是你,我會給你想要的一切。”


    駱向雲退後一步,頭歪向一側,仍舊打量著眼前的這個人,它從沒想過,竟然有人希望自己「鬼上身」。但是它猶豫了,畢竟它在駱向雲的體內育生,但這個孩子求生欲望很強,它很難噬食他的陽壽,而他體內的「惡鬼」也被驅散,以致它現在很虛弱,需要四處尋食陰氣。


    而這人胸前的血玉太邪、誘惑太大,上他的身,自己或許可以吸食足夠的陰氣,或許也不用到處躲避追它的那些人,所以,這是個好機會!


    駱向雲又向前兩步,徐福依舊伸開雙臂,向它敞開了身子。駱向雲還有些猶豫,這人很怪,既嗅不到他的陽壽,也聞不到陰壽,他似乎正掙脫命數,超脫於三界六道之外,上的他身,後果難料……


    徐福還在等,很有耐心地等,他不想再等傅霍寺三年,不是因為三年太長,而是因為他知道,人的許諾不可信,更何況是吸血鬼的許諾。


    但他可以等「人鬼」三刻,因為紀老道告訴他,鬼從人腦上人身,是因為人腦會外溢腦紋,人無法察覺腦紋,但鬼能察覺,鬼就是經腦紋侵入人腦。紀老道用他養的小鬼試過,自從他開始吸食傅霍寺的血後,他現在已經沒有腦紋,所以就算「人鬼」上身,也進不了他的腦子,他還是他,徐福,曾經的平西侯翟鵠梁。


    紀老道名叫紀巢痕,人很邪性又貪心,曾被武當、黍穀逐出師門,他喜歡貪心的人,所以他喜歡紀老道,他病重時,就是紀老道煉丹為他續命,也是紀老道告訴他,萬太教的聖物可以令他永生不死。


    紀老道見狀,運功點燃香爐裏的黑灰,然後咬破手指,將血滴入香爐,接著右手食中二指從香爐中挑起黑灰火星,人躍至徐福身前,一把扒開徐福的衣襟,將火星點在徐福胸前的血玉上,那血玉竟已嵌在皮肉裏。


    徐福身上似乎有黑煙升起,若有若無,看不真切。


    駱向雲喉嚨裏發出一陣低吼,仿佛抵不住血玉的誘惑,突然撲了過來,臉貼近徐福胸前,直盯著血玉,身子似有黑煙升騰,若有若無。


    不一會兒,駱向雲身子一歪,倒在地上。紀老道拂塵一掃,香爐飛起,他抓住香爐,將爐口扣在血玉上,然後不住地掐訣念咒。徐福雙眼漸漸變黑,渾身抽搐,香爐慢慢碎開掉落,血玉也碎裂掉落,徐福胸前隻留下血玉大小的焦黑印痕,布滿血絲。


    又過了一會兒,徐福眼中的黑色褪卻,身子也不再抽搐。他長籲了一口氣,抬起自己的雙手仔細打量,臉上露出得意的笑。


    “恭喜郎主,「人鬼」已從孩童身上自行剝離,上了你的身,任你役使。待噬盡你的陽壽之後,你便能長生不死。”


    紀老道從懷中取出用絹布包裹的物事,遞到徐福麵前,“這塊黑玉陰壽香是我專為你調配的,你每日點一塊聞吸,可助你補陰養鬼、役使鬼氣。”


    徐福整理好袍服,接過絹布包裹,道:“老紀,我得長生,你得富貴,我定然不會虧待於你,你繼續跟著我們。”


    “郎主放心,老道隨時聽候差遣。”紀老道笑道。


    徐福點點頭,一把抓起地上的駱向雲,朝著房車跑去。徐福感覺手上的孩童很輕,自己的身子也很輕,自己跑得比以前更快,一眨眼的工夫,已跑回了房車。


    鍾嬋等四人回到房車時,已是子時末,卻見駱向雲正躺在範澤辛的床榻上,不省人事。鍾嬋既驚又喜,顧不上細問,急忙為他診脈。


    “他還有救,需盡快補陽養氣。”鍾嬋問傅霍寺要來筆墨和紙,寫下一道方子,對韋青筱道:“照這張方子抓藥,再找個木桶,燒好熱水,我為他調配藥浴。”說著,鍾嬋又從笥篋中取出一顆藥丸,喂駱向雲服下,然後運功幫他推宮活血。


    韋青筱收好藥方,急掠回到駱家莊,叫醒了駱炳漢,請他幫忙尋藥。韋青筱並未說出駱向雲的下落,隻說藥方與驅鬼有關。駱炳漢召來七八戶村民,各自分頭去找草藥。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韋青筱帶著草藥回到了房車。仆從已經燒好了一桶熱水,鍾嬋抓緊配好藥方、用水煮開,然後倒進木桶裏,範澤辛將駱向雲抱進了木桶……


    就這樣,眾人一夜未眠,直到卯時駱向雲睡下,才各自休息。鍾嬋和韋青筱坐在床邊守著駱向雲,她們已是十分疲累,東奔西走一天,好歹算是救回了駱向雲。


    “向雲身上的……「人鬼」,真的已經沒了?”韋青筱問道。


    鍾嬋點了點頭。


    “你不是說,「人鬼」很難超度,那個管家是怎麽做到的?”


    鍾嬋搖了搖頭,很多事她也想不明白,但她很肯定,徐福隱瞞了很多事。而且徐福看上去跟白天判若兩人,他到底做了什麽?駱向雲身上的「人鬼」呢?她很清楚,雖然救回了駱向雲,但象州的事還遠遠沒有結束!


    房車外,傅霍寺和徐福正站在一起,望著東方隱現的日光。傅霍寺背負雙手,緩緩道:“不得不說,日出真的很美!”


    “可惜,我已見不得日出!”


    “你選了黑夜。”


    “我沒有別的選擇。”


    “你已經選了。”


    徐福轉頭看著傅霍寺,傅霍寺的話裏似乎另有深意,“我已經選了。”


    “不知徐管家如何救回那孩子?”


    “並非徐福救回孩子,而是一位道長將孩子送了回來。”


    “哦,管家認得那位道長?”


    “不曾認識。”


    “可惜,我正想結識這樣的高道。”


    “先生不擔心高道會對你不利?”


    “管家擔心嗎?”


    “有先生在,徐福不擔心。”


    “有管家在,我也不擔心。”


    “徐福何德何能,還得仰仗先生賜予新生。”


    “生命總會找到自己的出路。”


    “先生此言何意?”


    “管家聰明人,自然懂得。”


    天邊的光照在徐福身上,徐福感覺渾身的血仿佛都在蒸騰,身子由內而外如同火燒一般,“徐福無福消受這日光,先行告辭。”


    傅霍寺望著天邊的晨光,好似自言自語道:“罪莫大於可欲,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


    徐福總覺得,傅霍寺好像已經知道了一切,但他卻什麽也沒做。他知道,傅霍寺這遲早會發現,他不知道的是,傅霍寺會對他做什麽?


    天亮了,鍾嬋睜開眼,運功調息兩個周天之後,疲乏感已大減。她又為駱向雲診了診脈,駱向雲緩過了一口氣,大抵已是性命無虞。


    韋青筱也睜開了眼,“他怎樣了?”


    “性命無憂,但還需時日調養。”


    “太好了。駱韋佳總算還留下了血脈。我要送他回駱家莊,畢竟那裏才是他的家。”


    鍾嬋點點頭,兩人辭過傅霍寺等人,韋青筱背起駱向雲,往駱家莊行去。


    一路上,兩人各自趕路,都默不作聲。趕到駱家莊後,韋青筱將駱向雲交給了駱炳漢,然後帶上悟靜小和尚,一起離開了駱家莊。


    “你要走了嗎?”韋青筱問道。


    鍾嬋搖搖頭,“這裏的事還沒結束,我們還沒找到殺死駱韋佳的凶手。”


    “殺死駱韋佳的,不是駱向雲身上的鬼嗎?”


    “不好說,但我總覺得有些事,我們還沒查清楚。”


    “等駱向雲醒來,一切就都清楚了。”


    悟靜雖見到了駱向雲,卻依然心有餘悸,“兩位姐姐查案,悟靜實在是愛莫能助,我還是回雷山寺為你們和向雲向佛祖祈禱吧!”


    韋青筱知道他嚇得不輕,摸摸他的光頭,笑著道:“回去吧!跟住持說,鍾姑娘就交給我。”


    鍾嬋望著她的側臉,臉上也浮出了久違的笑意!這兩天見過、聽過太多生離死別,雖然兩人誰也沒說過什麽,但她們就像是經曆過很多的老朋友,彼此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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