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拂袖,季修白目光放空了一瞬:“我所釀酒不賣,隻贈有緣人與知己。想必大人來之前已經打聽過了。”


    謝硯卿斂眉,麵上無甚表情:“先生並未正麵回答我的問題。”


    季修白淡淡一笑:“十月白釀成至今,我隻贈過一人。”


    他說這話時餘光淡瞥了眼沈寧。


    院中牆角一隅的修竹在風吹動下沙沙作響,烈日映照下,投下斑駁點點。


    氣氛靜謐祥和。


    謝硯卿聲音打破這美好時刻:“誰?”


    “一位生死之交。”


    不等他問,季修白補充:“她已經死了。”


    謝硯卿好看的眉擰起:“死了?”


    “是。兩年前就死了。”季修白如實作答。


    “除了她,先生難道就未曾贈過別人酒?”謝硯卿眼眸微眯,頗有威懾意味。


    瑩白的手摩挲青瓷杯身,季修白搖搖頭:“除了她,這世上無人配讓我贈酒。”


    沈寧置在膝上的手收攏。


    他話鋒一轉:“不過凡事也講緣分,我看沈姑娘就與我投緣,若是姑娘想要,我也不介意贈姑娘一壇。”


    謝硯卿側眸看了眼沈寧,眼神晦暗不明。


    他也是今日才知道,她真名叫沈寧。


    見兩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沈寧擺擺手,扯出一抹笑來:“謝先生美意了,我喝不了酒。”


    “沒關係,你不喝也可以帶回去珍藏起來,等緣分到了給有緣人喝。”季修白意有所指在兩人身上來回逡巡,唇角攜著笑意。


    沈寧汗顏,這季修白發哪門子瘋?


    那眼睛再看她,謝硯卿都要懷疑他們兩人認識了。


    她現在的臉季修白沒見過,她還以為能瞞過他,沒想到這人眼睛跟淬毒似的,這麽快就認出她來了。


    果然還是太熟了,偽裝不了一點。


    有這個前車之鑒在,回去後她還是盡量少出去晃蕩,免得碰上李塵璟,畢竟她跟了他五年,也容易被認出來。


    她清咳一聲,對謝硯卿眨眼道:“謝大人,先生一番好意可不能辜負了,這酒你看……”


    謝硯卿讀懂她意思了,眉眼微彎:“既如此便收下吧。”


    興許能用得到。


    看了眼日頭,季修白起身:“二位來得巧,留下吃頓早飯再走吧。”


    謝硯卿原本還有話問,見沈寧臉色有些不好,便點點頭:“叨擾了。”


    季修白笑:“不必客氣。”末了又道:“你們閑著也是閑著,去幫我打下手。”


    “我來。”沈寧站起身。


    “你體內蛇毒未清,坐下好好休息,我去就行。”謝硯卿攔下她。


    她想說自己沒事,可話未說出口扶著腦袋身形晃了一下。


    謝硯卿眼疾手快扶她坐好,倒了杯茶遞到她唇邊:“喝口茶緩緩。”


    確認她沒什麽大礙後,他才跟著季修白進了廚房。


    在臨水村那段時日學過洗菜做飯,打下手對他來說沒什麽難度。


    季修白特意去地裏拔了新鮮小白菜,與他昨日磨的豆腐一起,做一道白菜豆腐湯。


    謝硯卿卷起袖擺在飯桌處擇洗小白菜,沈寧走進廚房,在他身邊站定。


    “我來幫你。”


    “頭還暈嗎?”他問。


    她搖頭,見季修白出去了,她挪動步子貼近他:“原來你真的是來辦公事的。”


    窺見她小動作,他未說什麽,眉心微攏:“不然你以為我來這荒山野嶺做什麽,私會哪家小娘子?”


    他搬出她先前的話來。


    她緊挨著他,身子都要貼他身上了,聞言歪著腦袋盯著他如玉側臉,輕佻一笑:“我難道不算小娘子?”


    他一頓,皺皺眉:“休要胡說八道。”


    私會二字本就不光彩,她怎能用來形容他們?


    見他嚴肅,沈寧便不再開玩笑:“你懷疑大理寺的命案和季先生贈酒的人有關?”


    他垂下眸子斂了斂:“不是懷疑,是肯定。世上能釀十月白者隻有他,探子查過,他一直隱居於此,並未去過幽州,與趙錄事也沒恩怨過節,可以排除他是凶手嫌疑。”


    “且趙錄事死前是在一家普通酒館買的酒,十月白如此珍貴,怎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那等地方。酒館的夥計和掌櫃都詢問過,他們都說趙錄事喝的酒並不是他們酒館所釀,是以酒被人換過,且有目的的送到了趙錄事手上,他在不知情情況下把十月白當做普通酒喝了,殊不知十月白烈性十足,他本就有心悸,身體根本承受不住,便就此殞命。”


    “從目前證據來看,凶手定然是知曉趙錄事有心悸一事,不然也不會用這樣的法子殺他。現在隻要順著季修白將十月白贈過哪些人這條線查下去,便能找到真凶。”


    趙錄事的死事關幽州賑災糧貪汙一案,雖已結案,但他總覺得其中還有隱情。


    沈寧目光閃了閃,她可以肯定殺趙錄事幕後之人八九不離十就是李塵璟。


    可她要怎麽把這個信息傳遞給謝硯卿?


    明說百分百不行,暗示的話說不好反而會讓他懷疑她身份。


    細細思考一番,她決定還是通過季修白的嘴來說比較好。


    “你想什麽這麽入神?”


    清冽聲音響起,喚回她思緒。


    她本能搖搖頭,餘光掃到洗菜的水,當即有了主意。


    “菜洗完了,我把水倒了。”


    謝硯卿淡淡嗯了一聲。


    端起木盆,沈寧故作腳滑,身子一歪一盆水準確無誤全倒在了謝硯卿身上,濕了他一身白衣墨袍。


    反應過來,她忙驚慌道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眉微攏,謝硯卿拍拍衣袍上的水漬,聲調平和:“沒事,馬車上有更換衣裳,等下了山換一下就是。”


    他話雖這般說,但沈寧看出他臉色並不好看。


    他本就有些潔癖,洗菜的水又帶著泥,真要讓他穿著髒汙衣裳直到下山,他怕是每一息都難熬至極。


    恰好季修白回到廚房,看到這一幕望了眼沈寧手裏的洗菜木盆,又看看被洗菜水濕了一身的謝硯卿,當即心中將情況知悉了大概,開口:“你們怎麽洗個菜還能弄成這樣?”


    謝硯卿清矜麵上飄上薄紅:“抱歉,濕了先生的地。”


    沈寧放好盆,聲音弱弱道:“是我的錯,該道歉的是我才對。”


    季修白無所謂笑笑:“不是什麽大事,待會兒收拾一下就是。”末了睨了眼謝硯卿衣袍:“我與大人身量差不多,大人要是不嫌棄可以換我的衣裳,我房間就在對麵第一間,衣裳在右邊櫃子裏。”


    對於謝硯卿這類有潔癖的人來說放在平時別人衣裳他定不會穿,但眼下他自己衣袍盡數是汙漬,還是濕的,兩相對比一下他還是更願意穿別人幹淨的衣裳。


    “那就多謝先生了。”他提步出了廚房。


    人一走,季修白搖搖頭,滿眼促狹看沈寧:“說吧,故意把人支走想和我說什麽?”


    “你認出我了?”沈寧明知故問。


    他挑眉:“做了那麽久朋友,我要連你都認不出來,還配當你朋友嗎?”


    她眼底閃過訝色,好奇問:“你怎麽認出我的?”


    “直覺。”他凝著她,一臉正肅:“聽榮王說你死在了青州,到底是怎麽回事?”


    沈寧神情一凜:“李塵璟那個狗東西找過你?”


    看到她如此反應,季修白麵上透著疑惑:“你貌似很恨他?”


    沈寧咬牙切齒:“因為就是他要殺我,還給我下蠱毒,我怎能不恨。”


    若他隻是要她命,她念及當年一粥之恩也不會怪他,可他陰毒的給她下了陰陽合歡蠱毒,這讓她沒法不恨。


    她向來恩怨分明,在跳下懸崖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償還了李塵璟恩情,即便是解蠱後,她也沒想報複他。


    可直到蠱毒再次發作,蕭鶴鈺告訴她陰陽合歡蠱的陰毒之處後,她心中恨意便無限滋生。


    李塵璟壓根就沒給她留一點活路。


    那她也不必再忍讓。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對上季修白震駭目光,她問:“李塵璟是不是找過你,以我的名義要了十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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