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風從林楚雲的手裏拿過毛巾低聲說:“我自己來。”


    她沒有看他,隻默默地拿毛巾潤著臉。左臉上腫脹的感覺令她覺得不適,但這對她來說不算什麽。


    林楚雲起身去打開冰箱門,李若風的視線短暫地停留在他的後背上,她肯定他聽見了黎愛福罵她的那些話,她不知道他心裏會怎麽想,又會怎麽看她。


    林楚雲用毛巾包了冰塊給她敷臉,她阻止不了他就垂著眼眸任他擺布。


    冰涼的感覺沁入了發燙的皮膚裏,頓時舒適了些許,腫脹的感覺逐漸消退。


    之後林楚雲又拿了藥膏來,用棉簽輕柔地給她塗抹著紅腫的臉頰。她的皮膚本來就跟小孩子一樣白嫩,隻是除了紅腫的地方,臉色更蒼白了些。


    林楚雲沒有問她剛才的事,也沒有多說什麽,他去廚房做午飯了。


    李若風覺得有些疲憊,她回房間脫了外衣上床躺著。她不習慣白天睡覺,但她還是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她睡得並不好,一直做著紛亂煩擾的夢,沒完沒了,但她醒不過來。


    她夢見回到小時候,那是除夕夜,晚飯後她用家裏人上山去割的一種植物燒的水加冷水兌成了溫水洗了澡,那是村裏的習俗。


    可是不知道怎麽的,她身上的皮膚忽然很癢,很快起了很多紅色的包,臉上也有。


    李檢明看見了,他沒說話,隻是回房間以後叫黎愛福給她塗點藥油。


    黎愛福明顯很不願意,她拿著藥油出來罵罵咧咧地走到她身後。


    當時她正坐在一張高高的藤椅上,她很小,隻有小小的一團,黎愛福一手就去提扯她後腰的衣服。


    因為黎愛福扯的是衣服的下擺,而且很急很大力,她因著慣性和上半身的重量一下就從高高的藤椅向前跌了下去。


    她聽見自己的額頭磕在地磚上發出很大的聲響,她伸手去摸,摸到很大的一個包,她“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黎愛福卻不再管她,轉身就回了房。


    李檢明聽見她哭,走出房門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朝著房裏說:“叫你給她塗下藥油,你反倒把她弄哭。”


    黎愛福恨恨的話語聲傳來:“鬼知道她沒坐穩!”


    然後是李檢明高聲的喝斥:“一天到晚隻知道哭!”


    她止住了哭聲,舉起手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膝蓋也很痛,剛剛穿上的殷笑買的紅花新襪子摔下來的時候刮蹭在藤椅邊突出來的藤枝上,破了很大一個洞。


    那一晚再沒有人理過她。


    畫麵一轉,是她和黎愛福還有李若宏三個人走在路上,李若宏不願走要黎愛福背,黎愛福馬上就背起他。


    她看著本來沒她高的弟弟在媽媽背上比她高許多,她就笑。


    弟弟長得很漂亮,媽媽去哪裏都會背著他,但從不背她,她沒有為此而有任何不高興或羨慕的情緒,因為從她記事起就是這樣的。


    媽媽一路走一路叫她“小賤人”,又教弟弟說:“叫她小賤人。”


    弟弟也跟著叫了起來:“小賤人,小賤人……”


    媽媽很開心地稱讚他:“阿宏真聰明!”


    媽媽一邊走著一邊和弟弟歡快地對著她叫:“小賤人,小賤人!……”


    媽媽高興得都快把背上的弟弟拋起來了。


    她那時還很小,約莫才五六歲,並不知道“小賤人”是什麽意思,她也沒聽村裏人說過,但是看著媽媽和弟弟很開心的樣子,她也覺得開心,因為媽媽從不會這樣對著她笑。


    她一路蹦蹦跳跳地跟在媽媽和弟弟身邊,快到家門外時,媽媽放下背上的弟弟,突然伸出手用力地在她的腦袋上鑿了幾個菱角。


    她捂著被打疼的腦袋,傻乎乎地抬頭看著媽媽,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什麽,但她明明什麽也沒做。


    後來是她一次次被趕出家門。


    而最初趕她走的是李檢明,那一年她大約七八歲。


    “你走,不要再回這裏!”


    “死出去,有多遠死多遠!”


    “你死在外麵最好,省得還要花錢給你買棺材!”


    “這裏不是你家,你不要再回來!”


    李檢明和黎愛福的聲音在她腦海裏交叉回響,她抱著腦袋,蹲在黑暗的角落裏。


    “媽媽,媽媽……”一隻清涼的小手搭在她的額頭上,稚嫩的聲音悅耳又熟悉。


    李文健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媽媽比我熱一點。”


    李若風睜開眼便看見他可愛的樣子。


    她迷糊地問:“幾點了?”


    李文健說:“3點半了。”


    她的喉嚨有些幹:“去給媽媽倒杯水。”


    李文健當即拿過放在床頭櫃上的水,說:“剛才已經倒了,還暖的,媽媽你快喝。”


    她坐起身喝了水,人也清醒了,看了眼房門外,問:“林老師呢?”


    “他吃完飯就出去了,他給你留了菜,說等你醒了再吃。”


    李若風去洗了把臉,她沒什麽胃口,隻隨便吃了點飯菜。


    之後她就窩在沙發裏看電視,直到馮嬸來做晚飯,問她今晚做幾個人的飯菜。


    於是她先打了個電話問建光,建光說他們今晚不來。不來好啊,她鬆了口氣。


    接著她就打給林楚雲,也沒問他在哪裏,在做什麽,隻問他回不回來吃晚飯,他說回,她便掛了電話。


    她坐在沙發上發呆,電視裏播了什麽內容她根本沒留意,她覺得自己好像越來越矯情了,又不是沒被打罵過,以往不得是該幹啥幹啥,哪有多餘的時間矯情?


    林楚雲回到家來的時候她便一直低著頭不看他,其實她有那麽些希望他不回來吃晚飯的,這樣她就不用麵對他了。


    林楚雲洗完手就坐到她旁邊,他抓著她的手像她以往玩他的手指那樣摸她粉色的的指甲蓋,輕聲問:“午飯吃了沒有?”


    她低著頭低聲應他:“吃了。”


    她默不作聲,林楚雲也沒有多說話。


    直到吃完晚飯,她才不得不硬著頭皮說:“楚雲,你今晚回雍和園好不好?”


    她低著頭,始終沒看他,後麵的話她越說越小聲。她知道她這樣說無異於是趕他走,可是她沒有辦法若無其事地麵對他。


    黎愛福是罵得難聽,可也提醒了她她和林楚雲的差距,過去這個星期林楚雲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令她差點忘記自己的處境。


    林楚雲定定地看了她一會,然後說:“我先給你洗頭。”


    李若風說:“我的手已經好多了,我自己能行。”


    “你自己怎麽洗?”


    “用盆裝著水洗就行。”


    “你怎麽擰毛巾?”


    “一隻手也能擰。”她賭氣地說,她覺得有點煩,她又不是小孩子,這點事算什麽?


    林楚雲揉了下她的腦袋,歎了口氣:“真傻,給你洗完頭我就走。”


    李若風拗不過他,還是讓他給她洗了頭。


    林楚雲拿電風筒幫她吹頭發,他說:“明天早上我來接李文健。”


    李若風張口想拒絕,他又說:“今晚好好睡覺,別胡思亂想。”


    直到她看著林楚雲出了門又鎖上門,她心裏就有了空蕩蕩的感覺。


    李文健看了眼門口,說:“媽媽,你又趕林老師走了?”


    李若風:“……我沒趕他走呀,這些天他照顧我也很累的,他回去就可以好好休息。”


    李文健:“哦。”


    “快去衝涼。”


    她白天睡多了,現下還早,她睡不著就坐在床上看手機。


    她翻看林楚雲的微博,看見他新近發的幾條都是她的背影圖片,有的她都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拍的,約莫都是趁她不注意時偷拍的。


    她想找個人聊天,於是她想到了魏白,她點了qq的對話框打了兩個字。


    【魏白】


    她最初是在qq裏和魏白打字聊天的,那時魏白叫她姐姐,可自從他第一次發視頻過來以後,他就再也沒叫過她姐姐了。


    那天他看著鏡頭說:“你的聲音比我想象的還要溫柔和細膩。”


    魏白的老家在陝北農村,自小父母離異,他寄養在親戚家長大,高中畢業後就出來打工了,這大概也是他的思想比一般人成熟的原因。


    魏白過了好一會才回複。


    【剛在洗澡,今天練了一天歌】


    她之前有聽他說過,他和幾個誌同道合的朋友組合在一起,周末會聚集在一起練習。


    她隨便和魏白聊了幾句,並沒有說起今天的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她不想為對方帶去困擾。


    每個人都有煩惱,林楚雲的煩惱是什麽?


    她突然就想到了這個問題,她是不是一直都沒有真正地關心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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