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由於蓋房勞累過度,李檢明的病更嚴重了,他住了院。


    過了幾天,殷笑打電話給李若風,說李紋玉的丈夫陳展也住院了,並且和李檢明在同一間醫院,叫李若風去探望他。


    陳展為人倒是不錯的,脾氣很溫和,他的女兒陳月涵在上大專,兒子陳永庭上高三。陳展說兩個子女每年單是上學就要花費三四十萬,他在陳月涵小時候就培養她管理家裏的生意,並且一直對她讚賞有加。


    李檢明和李紋玉年紀相差十多歲,但李若風隻比陳月涵小四歲。


    李紋玉提出要去李若風那裏住,李若風沒有什麽意見。在往後的二十多天裏,李紋玉說她害怕路上不安全,早晚都要李若風接送她。好在她是在醫院吃飯,不然李若風也不一定忙得過來。


    一個周日,李若風中午煲了湯準備送去醫院給李檢明和陳展,所以分開了兩份打包。


    她先把湯給李檢明送去,再去陳展那邊,他們兩個的病房在同一層樓,相距並不遠。


    在門邊上,門開著一條縫,她剛想敲門,就聽見李紋玉的聲音:“你們兩個記住千萬不要去看你舅舅……”


    她頓住了腳步,往旁邊站了一會。


    李檢明生病那麽久,除了家裏幾個人,沒有任何一個親戚去醫院探望過他。其實李檢明對他那些兄弟姐妹還是不錯的,當年李紋英住院他還給付了大部分的醫藥費,別的也幫過他們不少忙。


    過了一會她才敲門走了進去,陳展是個很樂觀的人,看見她很溫和地笑。


    “你玉姑說你住的那裏環境不太好,有什麽困難告訴你玉姑。”陳展小時候他母親帶了他改嫁,他吃了不少苦,他早年是個教師,後來自己做生意,這些年買了很多地,蓋了不少房。


    李若風笑了笑:“我挺好的。”


    陳永庭長得和陳展有幾分相像,他問李若風:“若風姐,聽說你自己買了房。”


    李若風點了點頭:“是毛坯房,還沒裝修。”


    她隻逗留了一會就回到李檢明那邊,拿碗盛了湯給他喝。


    “你姑父還好吧?”李檢明問她。


    “他精神挺好的。”看來李紋玉也並沒有來看過他。


    她一直在醫院陪李檢明到傍晚,李檢明要回家,病房裏在消毒,一屋的紫外燈光,別人都出去了。李檢明忘了拿傘,叫她回去拿。


    她從窗口看了看裏麵,說:“下次再拿吧。”


    反正又沒下雨。


    李檢明立刻回頭狠厲地看著她:“死得了你嗎?”


    她沒說話,推開門進去拿了傘出來,在裏麵被那強烈的紫外光照射著是很不舒服的。


    其實她根本不怕他,他的眼神對她沒有一絲殺傷力。好幾年的夜生活令他的眼皮耷拉了下來,成了三角眼,再加上生病,他已經沒有了往昔的半點風華。


    她知道李檢明一直很享受別人怕他,小姨就說過很怕他,當時李檢明聽說後抿著嘴笑,那表情甚是愉悅享受。


    李若風好像從未見過李檢明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別人,除了她,而且不止一次,那感覺,就像她是他恨極了的仇人。


    其實一切隻是因為習慣,因為習慣了她的順從,便不能允許她的不順從。


    隨著歲月過去,他對她的嚴苛從未稍減。


    李紋玉在的時候,孔尤珍很少去李若風那裏,她每天奔波,也累,每天晚上洗完也就睡了。


    李檢明並不是每天都在醫院,他隔兩天或者晚上都會回家。他和陳展的病都一樣是治不好的,隻能養著,後來都陸續出院了。


    李檢明出院後,李紋英、李紋錦和李紋美去他家裏看他,幾個人坐在客廳裏說話。


    不知是不是想到那次他讓李若風爬屋頂的事還是平常聽說的多了,李紋錦忍不住開口勸他:“你對阿風好點啊,畢竟她是你女兒。”


    李檢明滿是諷刺的意味:“對她好?你叫她把她那套房寫我名字,看看她肯不肯?”


    頓時,三個女人麵麵相覷,雖說她們各自都有不同程度的重男輕女,但也不會這樣算計自己的女兒。


    這天晚上,李進來了茂村找她。


    進屋以後,李若風倒了一杯水給他,他一口喝完,臉色有些暗沉。


    李若風向來不太會察言觀色,所以並未留意他。


    李進開口說:“我妹今天打電話給我,說我爸胃穿孔要做胃切除手術,要把胃切掉三分之一,她說所有親戚都問過了,沒有一個人肯借錢,她叫我想辦法借錢回去。”


    李若風進房拿了一張銀行卡出來,說:“卡裏有四萬元,你都取走吧。”


    李進想了想,還是說:“取兩萬吧,萬一我們有些什麽事留著也好應急。”


    李若風說:“隨你。”


    第二天,李進取了兩萬元,回頭把卡還給了李若風,就急匆匆回y市了。


    那四萬元是李若風存來準備裝修房子用的,但是估計也不夠,現在就差更多了,隻能一步一步來。


    李進三天後就回來了,他不能請太久的假,請假是要扣很高比例的工資的。他說手術很順利,他的父親很快就可以出院。


    李檢明在鄉下的房子也已經建好,三層半,樓下是鋪位,樓上分成很多間套房,有大有小,剩下的就是裝修的問題了。


    他經常帶李若風去裝修材料城選材料,李若風私下裏也留意著,看看哪些是自己喜歡的。


    她的房子怎麽裝修她早就想好了,地板尺寸她也量好,等她看好了材料,就一樣一樣地買,還要請人搬上樓。


    這天晚上她回去得晚,睡覺前她忽然想起,她已經有兩天沒見到孔尤珍了,已經快十點了,她屋裏也沒動靜。


    由於晚上喝多了水,她起來去衛生間,出來時聽見隔壁有鑰匙開門的聲音,她也拿了鑰匙打開門走了出去。


    平常她是不會多事的,也許因為第二天是周日,也因為她忽然有一點奇怪的感覺,又或是心血來潮,具體說不上是什麽原因,反正她就是出去了。


    外麵很暗,隻有依稀的亮光,她看見,孔尤珍聽見她開門的聲音仿佛很緊張,門鎖打開後剛拔出的鑰匙卻掉到了地上,她馬上彎下腰去撿,動作卻很不自然。


    “這麽晚?”李若風邊說邊走過去。


    孔尤珍似有些著急,她進了屋,還來不及關門,李若風就按在牆上的開關上。


    “別,別開燈!”


    燈光下,孔尤珍快速地背轉身,用手遮著臉,不想讓她看見。


    可是已經晚了,她狼狽不堪的樣子已經落入李若風的眼中。


    李若風拉轉她的身子,便看見她的臉上和手腳都有不同程度的紅腫淤傷,有幾處尤為嚴重,衣服也不完整。


    她眼裏冷光一閃,聲音帶著極少見的憤怒:“誰幹的?”


    孔尤珍嘴角裂了,臉上還腫起一片,她說話有點含糊:“我沒事,都是皮外傷,妞你別擔心……”


    “報警!”


    “別,不能報警,他給了錢……”


    李若風深深地看著她,她知道錢有多重要,可是很多東西比錢重要。


    最終她還是壓抑了自己的情緒,摸了摸她的臉頰,輕聲說:“去洗洗,一會我給你上藥。”


    孔尤珍點了點頭,拿了睡衣進了衛浴間。


    李若風煮了一點白粥,她以前並沒有這樣細心,可能是和孔尤珍相處的時間多了,她便在不知不覺中也學會了一點。


    她回自己屋裏拿了上次買的碘酒和萬花油過來。


    孔尤珍洗了頗久,她出來的時候頭發滴著水,那些破損的傷口已經有些發白。


    她身上也有不少淤痕,李若風先用碘酒塗抹了那些破損的地方,又在淤痕上塗了萬花油。


    “明天去醫院檢查一下。”


    “不用,我真的沒事。”


    她舀了白粥給孔尤珍,她記起以前自己買了一瓶雲南白藥,裏麵有顆小藥丸,她便回屋拿來給孔尤珍吃了。


    這晚,她睡在孔尤珍的屋裏。


    孔尤珍渾身傷,她睡不好。


    關了燈,兩個人各懷心事,並沒睡著。


    “妞……”孔尤珍清柔的聲音煞是動聽。


    “嗯?”


    “你說活著是為什麽啊?”


    “……我也不知道。”


    活著是為了什麽?她從來不知道。她缺少的太多,從她有記憶開始,仿佛就隻有痛苦和無奈。


    她一直很努力,她以為她不斷的付出,終有一天她的父母就會像平常的父母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對待她。她以前一直以為是自己不夠好,所以他們才不喜歡她。


    她記得,住在機械廠的那三年,宿舍裏那些年輕的女工們每到節假日都會歡欣雀躍、嘰嘰喳喳地吵鬧著回家的事,她們的家大都在各個鎮區。


    她是宿舍裏最小的一個,不過十來歲,最後宿舍裏都會隻剩下她一個人,甚至整層宿舍樓隻有她一個。每天晚上她都要非常警醒,因為宿舍的門鎖從裏麵是鎖不了的。


    但那三年對她來說仍然是最平穩的,因為她不用被隨時趕出去。


    自從她住進了雜物房開始,每個期末考試前的一天晚上,李檢明都必定看電視到很晚,電視機離她的床隻隔了一道木門,隻有一米多的距離。


    “爸,我明天要考試,你把電視關了吧。”


    “爸,你把電視關了吧,我明天要考試啊。”


    不管她怎麽說,李檢明每次都無動於衷,甚至都根本不理會她。其實他平常經常不在家,但不知為何,每次考試前的晚上他大都在。


    從那時開始,她便有點神經衰弱,經常失眠。


    學校每次開家長會,她都會拿著邀請函問李檢明:“爸,你去嗎?”


    李檢明每次都在回執上簽名,說:“去。”


    她心裏是有點期待的,她也以為是真的。


    但是他一次也沒有去過,即便學校離家不過隔了一條小巷,即便開家長會那晚他在家裏看幾小時電視。


    而李若宏的家長會,李檢明和黎愛福都會去參加,即使很遠。


    後來她自己在回執上簽名,隻要選參加,老師就不會過問。


    搬出來以後,她倒是不失眠了,卻似乎換了一種方式,她的睡眠被無盡的夢境代替。大多時候,人還沒睡著,夢就已經開始了。


    她的生活沒有希望,也沒有期望。


    她一直覺得,她活不過三十歲,也許二十六七歲就會死去。


    她已經有些模糊。


    黑暗中,是孔尤珍的聲音:“我們是朋友嗎?”


    她隨意地回了一句:“是什麽重要嗎?”


    過了一會兒又想起什麽,“有事就叫我,一次叫不醒就多叫幾次。”


    她控製不住倦意,沉沉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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