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黎愛福去外麵做事回來,李若風都會給她衝一杯甜甜的蜂蜜水,黎愛福說,那是最舒服的事情了。


    有一天,黎愛福在天井裏剁豬菜,好像叫她做什麽了,她沒有馬上去,她記得那天她戴著一個很漂亮的紅色的月亮發夾,是殷笑剛從鎮裏買回來給她的。


    黎愛福從地上拿起一捆薯苗狠狠地一下打在她的頭上,月亮發夾摔在地上,斷裂了。


    黎愛福在村裏的學校教初三,還在不遠的地裏種了幾行菜,她的菜地就在靠近河邊較高的地方,有時候她也會跟著黎愛福去地裏摘菜。


    黎愛福有時會叫她捉黃瓜或豆角葉上的蟲子,因為黎愛福不打農藥,她記得那些時候黎愛福沒有罵她。


    有一次,她站在田埂上的草叢裏,那是她第一次看見地裏種著胡蘿卜,忽然,她的腳指頭一陣劇痛,她低頭看見一隻大蟻從她的腳指下爬出來。


    天呀,實在是太痛了,她想忍住不哭,但是越來越痛,她忍了好一會,終於忍不住哭叫了起來。


    後來她發現腳指頭下麵腫了,還發黑。


    李紋玉和李紋美雖然出嫁了也會時不時回家裏來住。


    殷笑和黎愛福時有吵架,有時候她們吵完,殷笑就會逼李若風去聽黎愛福和李紋玉說話,好回來告訴她她們說話的內容。


    如果李若風不去,殷笑就會說她是“反骨種”,還說自己要去死掉,這樣她是不能不去的,盡管殷笑自己也會躲在一旁偷聽。


    後來李若風想,那個時候,黎愛福一定很恨她。


    有一段時間,黎愛福不準她去殷笑那裏。


    黎愛福常常在自己房間的地上用白色的粉筆畫了一個小圓圈,要她光著腳丫站在圓圈裏。沒有黎愛福的同意,如果她敢走出那個圓圈,黎愛福就會拿房門後麵那些長短不一、筆直的鋼筋戳她的腳趾。


    她記得有一次,黎愛福很生氣。


    黎愛福拿了一把很大很厚的柴刀,要她把腳放在房間的門檻上,用刀背砍她的腳趾。


    之前黎愛福都是用鐵錘的。


    她已經忘了當時的痛,她隻記得她自己一個人坐在房間的小床邊上,看著腳趾底下最大的那兩條裂縫,和露出來的淡黃色的肉,一邊哭一邊顫抖著手在傷口上倒萬花油。


    她甚至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她仍然記得當時房間裏那一束束從屋頂透光的玻璃瓦照射下來的暗淡的光線。


    她也忘了後來她是怎樣每天踮著腳走路一直到傷口痊愈。


    有一段時光,姑們在村裏的幾個女友經常到家裏來過夜,睡李若風房間裏的另外一張床。


    有瘦瘦的“尺八高”,愛抽煙喝酒的“鬼織”,其中有一個是隔壁家的,叫玉容。李若風記得她有著高挑的身材,皮膚白白的。


    每次玉容生病的時候,就會在晚上跑到李若風的房間,坐在床邊上,點著了自己帶來的燈芯草,然後一下一下燙在自己的身體上,每燙一下都會發出很大的聲響。


    李若風問她痛不痛,她說不痛,這是她給自己治病的方法,用這種燈草來燙皮膚不會留下疤痕。


    玉容的父親在她小時候去世了,她的母親改嫁了,她隻有住在她的伯父家。她出嫁以後,李若風便再也沒有見過她。


    黎愛福房裏台燈的開關壞了,她一口咬定是李若風弄壞的。


    李若風說不是她,但黎愛福就認定了是她。


    這樣的事數不勝數。


    後來就是李偉蘭夜裏來睡覺。


    殷笑一向喜歡半夜裏吃東西,每次都是叫醒李偉蘭起來煮,因為李偉蘭也喜歡吃,而李若風是不喜歡大半夜裏吃東西的。她們吃了又不刷牙,這個壞習慣讓她們終生都要為了她們的牙齒奔波。


    那一段時間裏,殷笑經常生病。


    一天夜裏,殷笑又生病了,她讓李若風叫醒李偉蘭去幫她叫醫生來。


    李若風叫醒了李偉蘭,李偉蘭說她不敢去,李若風說她們一起去,但是李偉蘭怎麽都不肯去。


    黎愛福和李若宏睡在隔壁的房間,李若風在黎愛福的房門外叫了幾聲,沒有回應,她沒有辦法,隻有自己去。


    村裏唯一的一間醫院在離家大概一裏外的地方,晚上隻有一個醫生。要去醫院,她就要經過外麵的一片空地。到了晚上,村裏的幾十條狗都會聚集在那片空地上睡覺。


    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每走一步都要像電影裏麵的慢動作,特別是要繞過那些躺著的狗的身體的時候更加要小心翼翼。


    因為一旦一條狗覺得她的腳步聲大了、走得急了,那條狗就會向著她吠,隻要有一條狗吠,其他的狗也會跟著朝著她吠。


    令人害怕的是有的狗會衝著她凶惡地露出尖利的牙齒,這讓她很怕露出牙齒的狗會突然跑過來咬她。


    還好,她對那樣的場麵有些經驗,隻要她停下腳步,一動也不動,等到那些狗都安靜地重新躺下來,不再吠了,再過一會,她再慢慢地,輕輕地走過。


    而當她一旦走那到些狗不再理會她的地方,她就會飛快地跑,心都要快跳出來了。


    還好,她從來沒有被狗咬過。


    過了那片空地,經過糖廠外麵,就是醫院了。


    醫院對麵是山腳,那裏有幾棵茂盛的荔枝樹。那之前的一兩天,村裏的一個老婆婆去世了,她聽說老婆婆的遺體曾經就放在那棵荔枝樹下。


    李若風認識那個老婆婆,她家後麵有一條小吊橋,那個老婆婆性格很孤僻,也很瘦小,她和她的兒媳關係不好,她的兒子帶著一家去了別的城市,隻留下她獨自一人生活。


    李若風一邊敲醫院的門,一邊盯著那棵荔枝樹下,隻有星光。


    幸好,醫生很快出來了,也看好了殷笑的病。


    有的時侯,如果值班的醫生回鎮裏了,她就得回家叫醒黎愛福,因為村裏另外一個中醫的家在上麵較遠的村裏,她不認識路,最後還是要黎愛福去找。


    殷笑平常會接村裏的一個裁縫做好的衣服和帽子到家裏來繡花或釘紐扣什麽的,李若風每天都會幫忙,而且做得很好。


    殷笑就經常買些布料拿去讓裁縫做衣服給李若風,人工互相抵扣,她的衣服都是又新又漂亮的。


    有一年冬天,李若風和殷笑在廚房圍著一個小瓦爐燒著鬆枝取暖。


    她忘了發生了什事,她也不記得自己怎麽又哭了,殷笑用燒紅的鬆枝燒了她一臉的傷。


    她甚至忘了自己當時的痛,也許她還模糊地沒有忘記在後來的很多天裏,每次用毛巾洗臉時那撕裂般的感覺。


    她隻記得後來走去李紋錦家見到大表姐李露珍,李露珍說了一句:冤枉啊,被燒成這樣!


    後來李檢明從城裏回來,叫她抬起頭給他看了一下,什麽也沒有說。


    也許是上天的憐憫,在她漸漸長大的時候,她的臉上隻留下幾個淺淺的印痕。


    她記得小時候殷笑經常盯著她看,說她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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