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風上了二樓,輕輕地開鎖開門進了屋,對麵樓下的樓梯前有昏黃的路燈,而她視力很好,所以不開燈也能看得清四周的一切。


    她輕手輕腳地收了掛在陽台上的衣服,打開陽台裏側的衝涼房的燈進去洗頭、衝涼、然後洗換下的衣服。


    他們都睡了。


    黎愛福在城區離家不遠的一間比較有名的小學當老師,一向睡得早。李若宏比李若風小一歲,剛高中畢業,成績不好,他想上大專。至於李檢明,他不一定在家。


    晾完衣服,她摸黑回了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開了燈,然後爬上了雙層床的上層。


    雙層鐵床是李檢查明年輕時自己做的,上層特別高,離天花板很近,床板也不穩。


    她坐在床上,解了紮頭發的橡皮筋,一頭烏黑的長發立刻散開來,鋪滿了她瘦削的背,她的頭發特別柔軟順滑,在燈光下泛著美麗的光澤,隻是她看不見。


    頭發剛才洗了,還半幹著。


    她摸了摸床頭那個花紋很可愛的比較扁平的枕頭,是去年她工作以後買的,還挺新。旁邊還有一個很舊的枕頭,隻是表麵有些凹凸不平。


    大約剛上高一的時候,她很想有一個枕頭,因為那之前她都是用書本做枕頭的,但是有一天她忽然覺得書本硌得頭有些疼。


    於是她用舊的寬點的衣服布料縫了一個枕頭套,但是她又沒有棉花,所以她就把那些舊的已經不合穿的薄衣服撕成小布條塞進枕頭套裏充當棉花,一件衣服不夠,用了好多件,因為那些衣服都是小小的,薄薄的,而衣領鈕扣等地方硬的不能用。


    有次被黎愛福看見了,黎愛福便認定了她是一個心理變態和陰暗的人。


    而她從不宵於向她解釋什麽。


    即使說了她也不會聽,隻會講些更刻薄更難聽的話。黎愛福的性格非常極端,她認定的事絕對不會改變。


    黎愛福說這裏不是她的家,這個房間也不是給她睡的。


    這個房間隻是個雜物房,靠窗的天花上有一個木板棚,上麵堆滿了紙皮箱和雜物,雙層床的下層和床底塞滿了老舊的木床板和壓扁的紙皮箱,堆得嚴嚴實實。


    因此天天都有很多很大的蟑螂死在地上,那些蟑螂都是老死的,有時候還會有蜈蚣爬出來,老鼠就更不用說了。


    有次她問黎愛福可不可以把紙皮箱都賣掉,因為留著也沒用,還占地方,但是黎愛福說不準賣,還說家裏的事輪不到她作主。


    其實他們搬進來時這是一棟新樓房,也是這個舊小區裏唯一的一棟新樓,家裏的環境原本可以完全不用這樣的,事實上也隻有她的房間是這樣。


    但是老鼠可不管,除了在她的房間橫行無忌以外,也在廚房和客廳頻繁出入。


    她倒是不怕蟑螂,也不太怕老鼠,但是她很怕蜈蚣。


    那時她沒有蚊帳,有年冬天快過去時,一天早上她摸著那張早已窩窩囊囊的棉被,覺得蓋著很不舒服,因為裏麵有幾個地方都沒有棉了,她就打開被單看看。


    被單的開口沒有拉鏈,她把被單掀到沒有棉的那個地方看,隻見棉被有個大洞,裏麵又黑又髒,還有一些煙頭紙巾,她覺得好惡心啊!


    她想把被單拆下來,忽然她看見有什麽小東西在動,於是她一邊拆被單一邊看著。她才發現,原來棉被裏麵藏滿了幾百上千隻好多種品種的小動物,有好些是她從小就經常看見的,還好沒有跳蚤。


    那一刻,她忽然覺得內心有些柔軟,原來在這些漫長的冬夜裏,她並不孤獨,至少她的體溫還能溫暖著這無數隻細小的小動物。


    她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把棉被拆下來扔了。


    那張被單和棉被是她剛從鄉下出來的那個冬天李檢明買給她的,也幾乎是李檢明唯一買給她的東西。


    自她扔了那張棉被以後的幾年,她再也沒有棉被,直到去年她工作以後的第一個冬天她才給自己買了一張棉被和蚊帳。


    以前親戚家的女人來家裏,偶爾留下來過夜時會睡她的床,她們睡了一晚以後好像說了一些她的床什麽也沒有,隻有幾本書,完全不像女孩子的床,說她好奇怪之類的話。


    沒有人會去細究原因。


    她們就覺得她的性格很古怪,這一點加上一直以來關於她的傳說在她整個青少年期間一直在家族裏流傳。


    她從不為自己爭辯,因為她知道是誰在詆毀她,她根本不在乎。


    房間裏開著半扇窗,盡管開了放在床尾的一台小電風扇,仍然是悶熱的,因為空氣都是熱的,好在她剛衝了冷水涼,身上還涼快。


    風扇也是她工作以後買的,一開始黎愛福是不準她用的,說浪費電,經常隔段時間就進來瞧瞧,看看她有沒有開著,後來她承諾了以後家裏的電費由她繳納以後才放任了她。


    黎愛福知道她承諾過的事一定會做到。


    家裏的水費也同樣,以前她洗手的時候,隻要李檢明在旁邊看見了,一定會說她把水龍頭開得太大,說浪費水。其實她開得一點也不大,因為水開大了衝力也大,洗手的時候就會濺得到處都是,所以她並不曾那樣過。


    隻是被李檢明說的次數多了,她便也包了家裏的水費,那以後,李檢明再沒有說過她。


    其實她換了工作,李檢明是很生她氣的,許多天看見她時都黑著臉,所以她盡量減少與他碰麵。


    這樣的日子至少比上學時好了許多了。


    她撥了撥頭發,發腳的濕氣已經被風扇吹幹了,她便直直地躺下睡覺。


    早上起來,黎愛福不知是不是出了門,李若宏還在睡。


    她把家裏的地都拖了一遍,除了父母的房間。因為他們的房間幾乎長年都是關著門的,除非他們都在客廳裏坐著,否則離開一會兒都要鎖上。


    而黎愛福拖地也隻會拖他們自己的房間。


    不久以後,樓下的阿姨因病去世了,鄰居們都有意無意的避開。


    阿姨的三女兒在醫院做護士,所以醫院讓他們家提早把阿姨接回家,阿姨得的是腹積水。


    李若風默默地走進她家的客廳,在阿姨的遺體前麵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


    阿姨弓著身子,睡在床板上,像睡著了一樣,她睡得很安寧。


    也是在不久以後,阿姨的丈夫也相繼去世了。


    黎愛福卻因此往後很長時間都不敢自己一個人上下樓梯,每次都要叫家裏人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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