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之魔神在蒙德城前停下了腳步。


    昔日聖潔的風神就懸浮在半空,掌間清澈的風變得汙濁,那雙眼睛不複翠色,而是變成了邪異的深紫。


    巴巴托斯拉開弓,正對著闖入的夢之魔神,仿佛隻要她再踏出一步,那支箭就會穿透她的喉嚨。


    就在這時,一隻寬厚的手掌搭上了少女的肩膀。


    “這裏交給我。”


    高大的神明越過白曉夢,祂臉上戴著磐岩麵具,隻露出金珀般的眸子。


    “老朋友,我來送你一程。”


    直到岩王帝君頂著箭矢走上前,白曉夢趁機衝進城內,才緩緩放鬆了繃緊的身軀。


    那是夢之魔神最為熟知的摩拉克斯,僅在戰時顯露的殺伐之相。


    見過那副模樣的存在本就不剩幾個,今天還會再少一個……


    突然,血肉燒焦的刺鼻腥氣衝進鼻腔,白曉夢腳步一滯,踩進了血泊。


    蒙德城內燃著火光。


    熟悉的麵孔們倒在血泊之中,一動不動。


    熄滅的神之眼像是路邊攤上不值錢的玻璃珠,散落一地。


    昔日的城邦變作人間地獄。


    中央廣場上,惡龍鬆開懷裏的小小身軀,那抹紅跌落在地,沒發出什麽聲響。


    黑裙的少女映入眼簾,惡龍眨眨眼,染血的臉上,露出純真的笑容。


    阿貝多張開了懷抱。


    那便是他等的人。


    少女飛奔起來,撲進阿貝多的懷裏。


    那頭長發揚起,在火光映照下閃著銀光,像是義無反顧落入地獄的白鶴。


    “噗。”


    一聲輕響。


    利刃刺入了心髒,可那顆龍血加持的心髒還在跳動著,白曉夢屏住呼吸,緩緩扭轉劍柄。


    生命力和溫度一起從破洞中流出,他本該應該鬆開手的,可阿貝多緩緩收攏了懷抱,像是要從白曉夢身上汲取一點溫度。


    龍爪的尖端刺破了肌膚,夢之魔神的手卻很穩,她專注地盯著自己的手,沒有抬頭。


    不遠處的雜貨店裏有什麽東西爆炸了,阿貝多的視野被照亮了一瞬。


    在這片刻,煉金術士從美好的幻夢中醒來,看到了不計其數的屍體,看到了沒入胸前的短劍,以及少女臉上滑落的一滴晶瑩。


    “睡吧。”


    寂靜的爆炸中,唯有眼前人顫抖的呼吸清晰可聞。


    阿貝多閉上眼,抱緊懷裏的人。


    少年睜開眼,被碧藍的天空和燦爛的陽光晃得眯起眼。


    “剛才……”


    “做噩夢了嗎?阿貝多?”


    白發少女垂下頭,阿貝多這才發現他正枕在曉夢的膝蓋上。


    “夢……”


    夢中的景象是那麽真實,以至於那屍山血海還烙印在視網膜上,揮之不去,阿貝多按了按心髒,發現它還在跳動。


    “抱歉,吵醒你了。”


    “不。”阿貝多心有餘悸,他衝著擔憂的少女露出一點撒嬌似的笑。


    “可以讓我再躺一會兒嗎?噩夢實在太可怕了,我想多休息一下。”


    阿貝多知道自己應該紳士地起身,並禮貌地道歉,但陽光太暖,女孩身上散發出讓人安心的氣息,饒是他也忍不住想要偷點懶。


    “那隻是個夢而已。”魔神溫柔的撥弄著阿貝多柔軟的發絲,將手貼在他冰冷的臉頰上。


    “你說得對,我應該思考一些更有意義的問題。比如,我們等下去哪?”


    “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心髒用力地撞擊著胸膛,阿貝多覺得臉上有點發燙,下意識別開視線,試圖岔開話題。


    “我剛才夢到,我毀滅了蒙德,而你……有人幫我結束了痛苦。”


    “那隻是個夢,忘了吧。”


    魔神咬住下唇,堅定而不容置疑地重複了一遍,她的手攥緊了地上的草葉,掌心一片粘膩。


    可阿貝多像是沒注意到,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不過,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會很高興那個人是你。”


    能在生命的最後一瞬,見到為他落淚的人,也算不虛此行吧?


    “滴答。”


    有水落到阿貝多的臉上,他困惑地望著晴空。


    下雨了?


    又是一滴,白曉夢捂住了臉,可還是有雨從指縫間落下。


    “對不起,對不起……要是我能更早一點話……”


    阿貝多猛地坐起來,慌張地想要幫忙擦去少女的淚水。


    “我錯了,對不起!真的隻是個玩笑,我不會有事的,別難過了好嗎?”


    白曉夢很快擦去臉上的淚,紅著眼眶看向阿貝多。


    “有什麽我能為你做的嗎?”


    “什麽?”


    “你有什麽願望?我能實現的。”


    “那,也給我做一個花環吧。可莉和尼格雷多都有,總不能缺了我的份吧?”


    煉金術士垂下眉,刻意地做出可憐兮兮的模樣,想要讓曉夢開心起來。


    “嗯。”


    白曉夢如他所願,露出了笑容。


    看著白曉夢飛快地編織花藤,阿貝多也拾起了一朵小花,當他回過神來,這朵花已經被纏繞成了戒指的模樣。


    偷偷看了一眼專注的少女,阿貝多準備銷毀這個作品,但猶豫了一下,用煉金術,為這個戒指鍍上了一層黃金,似是覺得還不夠,他又在花芯中添了一小塊紅寶石。


    和曉夢的眼睛顏色一樣。


    這個小巧精致的戒指躺在阿貝多的掌心,燙得他坐立不安,渾身發熱。


    “做好啦!”少女發出歡呼。


    阿貝多猛地把手背到身後。


    白曉夢鄭重地將花環為阿貝多戴上,像是在為白堊的王子加冕。


    魔神垂下眉,眼圈發紅,可那雙紅瞳像是被露水洗過,愈發耀眼。


    阿貝多的視線無法從她的臉上離開,全身的細胞都在因這一刻而雀躍。


    師父,我好像找到了,您所說的“世界的意義”。


    去吧,告訴她,現在還來得及。


    潛意識裏有個聲音告訴阿貝多,現在不說,就再也沒機會了。


    “其實,我……”


    少年捏住戒指,俯下身,卻僅是吻了吻白曉夢的發梢。


    理性的預感粗暴地推開了難以自持的感情。


    曉夢為什麽要哭?發生什麽事了?


    那個夢,真的隻是夢嗎?


    他會死去嗎?


    就這麽消失在世界上?


    他得留下些什麽……


    他得……


    可那枚戒指還是沒能送出去。


    他愛的人那麽難過,又何必令她徒增煩惱。


    “抱歉,忘了吧。”


    煉金術士把戒指攥起,捏碎,後退半步,有些不舍的笑了笑。


    “阿貝多!”


    白曉夢向他伸出手,卻是水中撈月,一場空。


    阿貝多就像一顆美麗又脆弱的泡泡,光一照,便破裂了,變成細碎的星點,片刻的閃爍後消失不見。


    夢之魔神重新回到現實,少年枕在她的膝蓋上,臉上帶著笑容,心髒已經停止了跳動。


    又下雨了。


    摩拉克斯拾起一顆青色的,墜著羽毛的玻璃珠。


    那縷帶來希望的微風終是消散在岩神的長槍之下。


    提瓦特大陸多了一塊無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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